时间回到这一日的早晨。地下某处,钟成说攥紧了人类守卫的前襟。僵尸守卫倒在一边,爱莫能助地瞧着。钟成说不会用术法,但用指甲刮坏尸符这种事情,阎王大人驾轻就熟。运动节点和出声节点被破坏,僵尸守卫顿时化身一个不太别致的人形架,被钟成说横放在墙角。被揪住领子的人类守卫眼珠乱转。钟成说对他心里的小九九毫不在意,他收紧十指,又问了一遍:“尸体的随身物品都存放在哪?”死人总是很讨厌自己的东西被拿走,这条真理放之四海皆准。人类守卫闭紧嘴巴,他已经放弃了逃跑,眼睛时不时看向门扉,期待有人发现坏掉的灯——这个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东西只用了物理攻击,沉没会人多就是力量!尽管这东西的手冰凉到让他不安。钟成说问完问题后,凝固般停在原地,静静等待了三十秒。第三十秒刚过去,他伸出另一只手,开始解人类守卫的制服。人类守卫条件反射地护住胸口:“我操,你干什么?!”“不然稍后会被血弄脏。”钟成说心平气和地回答,眼看把制服扣子解开一半,动作冷得像在给某种动物剥皮。人类守卫:“……”人类守卫:“是这样的你们的随身物品会在这里的遗物大库房分类并存放七天七夜,确定没问题之后再打包运送到外面的研究部门去鉴定,我知道去遗物大库房的路您需要我带路吗?”他中途连换气都不敢换,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有了哨音。钟成说解人扣子的动作停住了。“好。”他用邹部长黯淡的眸子盯着人类守卫。“那么先把这个人的随身物品给我。”人类守卫哆哆嗦嗦地拿出邹部长的手机,又慌忙不迭地上交自己的。钟成说把两个手机都塞进口袋,一只手掰起僵尸守卫,趁黑将其立回地下尸库门口。僵尸守卫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它尽职尽责地立在原地,装点此处的“和平”。尸符修好前,它无法说话,无法动,追责也是倒霉同事占大头。它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目送着钟成说与人类守卫走远。希望那只是个想要寻回私有物的孤魂野鬼,不然这事儿绝对没个善终。苍白的照明灯一盏盏后退,灰暗的走廊天花板很低,与墓道相差无几。人类守卫与钟成说肩并肩走着,出了地下尸库,附近走廊错综复杂得像蛛网,这位守卫专门挑些一看就很“正”的主道走。钟成说看得到他满眼的渴望,守卫八成想触发沉没会的警报装置。钟成说只是沉静地跟着,把沿途的景象全部记下。但凡这人想要反复走同一条路,他都会静静停下,面无表情地打量守卫的制服扣子。守卫差点走成同手同脚。哒哒哒,走廊里只有两个人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钟成说不停地鼓起胸口,并没有真正地呼吸。与之相反,守卫的呼吸声越发粗重急促。“遗物大库房还有多远?”钟成说谈天似的问。“得换个片区,”守卫哑着嗓子说,“这一片儿都是单独存放尸体和标本的,我真没骗您……”“我知道,有些修行者的随身物品可能和身体相互反应,引发问题。”钟成说继续用漏风的喉咙回答,语气平静得让人发毛,“不过考虑到便捷性,库房与尸库之间也不能相隔太远,至少不能超过三十分钟直线路程。”守卫耷拉下脑袋,半个字不敢多说。这个跑出来的邪物非但很强,而且十分不好糊弄。这东西果断弄死了邹部长,一举废掉僵尸守卫。他本以为它会仗着自己强悍,在地下尸库门口大闹一番。谁知这只邪物异常冷静,完全不中套——闹大了固然潇洒,可是沉没会哪怕打人海战术,也能堵得它寸步难行。这家伙不仅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还想逃出去。守卫趁乱逃脱的计划跑了汤,也不敢刻意激怒这个邪门玩意儿。事到如今,只能期望沉没会方面主动发现不对劲了。兴许是哪位不太对劲的神听到了守卫的心声,下个瞬间,邹部长的手机响了起来。钟成说缓缓掏出它,欣慰地发现了面容解锁选项。他径直拒接了通话,单手飞快回复。那是一个叫“技术第二~五部门”的内部通讯群。【技术二部-邹:我出了点事,说话不方便】【技术四部-韩:上午老板来开会。你赶紧点,有要事。】【技术二部-邹:好】时间不多了,钟成说心想。根据守卫的说法,这里的物品确定没问题后,是要“运出去”的。他来这里应该不足七天,仓鼠手机链肯定还在。但要打包转运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嗅到不对劲。沉没会完全可以做好防卫和保卫措施,在尸库附近兴建单独的实验室。它执意要在把实验室建在外面,只能说明这个地方本身有蹊跷。换言之,这里不好逃。他必定去不了那个所谓的老板会议,最多半天,邹先生的同事们就能发觉异常。钟成说的脚步重了些,吓得守卫原地弹了弹。他带着钟成说一路上上下下,拐了可能有十八个弯,终于到达一个新的片区。比起黯淡昏暗的尸库区域,这里的墙面刷了层淡绿色的涂料,乍一看有点医院的感觉,乱七八糟的岔路也少了许多。两个区域间有着一道开了门的栅栏墙,门边检测器闪烁着鲜绿的光。钟成说警惕地止住步子。“这边是仓储区,我们守卫都有权限。”见钟成说目光扫过来,守卫连忙解说自己的必要性,“遗物大库房大得像个迷宫,藏得也深,您一个人难找啊。”钟成说扶了扶邹部长沉重的头颅:“走。”就在两人穿越栅栏窄门,踏入仓储区的瞬间。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鲜绿色闪光骤然熄灭。此情此景,正被实时投射在另一处地下建筑的展示屏上。不知是不是信号不好的原因,画面闪烁又模糊。魏化谦坐在长桌一端,偌大的桌子旁还稀稀拉拉地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位瘦麻杆满脸是汗,用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韩部长,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一个五官圆润温和的女人开了口,声音奇异地混合了娇嗔与轻蔑。“会议都要开始了,他跟着守卫去仓储区?”“他说他……出了点事,说不定只是找点东西。”那位韩部长像一只缺水的鱼,嘴巴长了又闭,声音里的心虚压都压不住。“得了,他这不是还能走路么,情况能紧急到私用沉没会财产?”女人嗤笑。“还是老板火眼金睛啊,一下子就猜到可能有事。”仅剩的那个老头儿不忘拍马屁。魏化谦看都没看老头,他一双眼锁着屏幕上臃肿的背影。其他三位部长不知道,这会议是邹部长求爷爷告奶奶争取来的。更升镇那会儿的失误实在太大,篓子还没补好,仇先生就干出了一人扰乱识安的壮举,还顺便把沉没会间接拉下水。这个关键节点,邹部长打算用钟成说的尸体扳回一城,说是要发表重要方案——什么迟不得,那人还是有数的。会议刚开始半分钟,魏化谦直接让人调取了尸库附近的监控。“邪物不会凭空冒出来,老邹手底下的员工操作失误了吧。”中年女人第一个反应过来,“里面存了两具三百年以上的危险尸体,我记得特性是……”魏化谦:“夜长梦多。隔离仓储区,直接用术法轰掉。”其余三位瞬间沉默。“厉、厉害。”韩部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贵重物品早就转移到封闭区了,最近七天送来的全是小角色,随身物品价值不高。尸库的价值比仓储区高不知道多少,尽快祛除异常才是正事。他嗖地掏出手机,飞快下达指示。自始至终,魏化谦只是望着屏幕中的邹部长,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韩部长放下电话还没有十秒钟,画面骤然切换。原本的栅栏墙两侧降下厚厚的金属板,彻底将仓储区与尸库一分为二。那些闪烁模糊的色块彼端,钟成说和看守一同停住步子。看守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在沉没会海谷分部能混到尸库看守,至少摸清了沉没会种种潜规则。这会儿把所有出路彻底堵死,沉没会就没打算让自己活着回去。接下来,肯定会是“大清理”。钟成说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比我想象的快。”他话音未落,周围的淡绿色墙壁齐齐亮起,不祥的亮光把走廊照得犹如白昼。钟成说一脚踢倒呆若木鸡的守卫,整个人扑到那人身上。惨绿色的强光将两个人从头到脚笼罩,长亮不熄。就算钟成说挡住了绝大部分照射,守卫的四肢还是暴露在了绿光之中。他发出不似人的呻吟声,身体轻轻一动,四肢就留在了原地——它们像是沙堆堆出的装饰,瞬间散成了肉红色的粉末。断口没有血,那守卫茫然地扭动身体,像是在指挥已经消失的四肢。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头颅已经掉了小半,断面只有沾满粉末的碎裂创口。“啊……啊……”守卫喃喃,“为什么……我只算半个修行者……怎么会这么严重……”他转动着仅剩的眼睛:“为什么你……没事……为什么……”话没说完,守卫就大咳特咳起来。肉红粉末混着鲜血,一滩滩溅上地面。钟成说像一把死去的伞,他沉默地撑在守卫身上,在绿光中制造出小片聊胜于无的阴影。“我会离开。”钟成说的语气毫无波澜,“你可以告诉我遗物大库房的方向,也可以就这样保持沉默。”守卫惶恐而绝望地看着他,仅剩的眼睛里溢满泪水。“沉没会的尸库守卫通常由入会满十年、能力普通的修行者担任。你知道他们是会拿人做实验的类型,仍愿意协助看守,惨死是很普通的结局。”钟成说垂下眼,尸体浑浊的瞳孔正中,透出一股浓稠的黑暗。他的声音带着气声与液体渗出的杂音,愈来愈轻,像是在哄哭闹的婴儿入眠。守卫努力摇头,头颅缺口簌簌落下一堆堆沙子,他抖得像片风中的叶子。恐惧。钟成说安静地咀嚼着那份恐惧,植物一般凝固在原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究他缓慢地俯下身,在守卫耳边说了什么。这一回,守卫的眼泪汹涌而下。他同样嚅动嘴唇,给出了一个回答。说完后,那张充满绝望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奇迹般的平静。……远处的屏幕外,魏化谦眯起双眼,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他们只能看到“邹部长”慢慢站起身,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静静站着。地上失去四肢和部分头颅的守卫彻底暴露于光下,他像被撒了盐的蛞蝓那样扭动,没到一分钟,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在术法光辉中化为齑粉。邹部长这才整整身上的衣服,朝某个方向走去。“术法无效,那东西不是邪物?”见邹部长对绿光毫无反应,韩部长大惊失色,“怎么可能!”“那就是邹部长本人了。奇怪,他的信念这么坚定?那家伙可会特地在车上挂平安符。”那位中年女性皱起眉头,“不过他特地保护了那个守卫……守卫的权限就那些,他想去的地方,级别高不了。”老头儿忙不迭点头附和。女人小心地转向魏化谦:“老板,要不要继续观察他的行动?说不定会有更多……”“停掉术法,让清扫队进去。”魏化谦淡淡打断。女人倒抽一口气。这是压根不打算留活口。清扫队是沉没会养在分部的一群亡命逃犯,普遍没什么文化,基本不会离开分部。某种意义上,这种恶棍算是扭曲的科学岗——不信科学也不迷信,脑袋里只有银子和面子。他们做不到完全免疫术法,胜在皮糙肉厚,专治各种孱弱修行者。魏化谦似乎没听见手下的抽气声,他侧过头,手撑着额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屏幕。韩部长艰难地清清嗓子:“调多少?”“能调多少调多少。”魏化谦的声音里竟是多了点笑意。他倒要看看,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究竟多大能耐。反正事后只要弄到尸体残片,完全可以交由研究人员琢磨——让技术二部的人研究自己的老上司残骸,想想也有些有趣。画面中,没了看守在一边磨叽,钟成说小跑起来。他努力保持着头颅平稳,奔向看守所指的位置——和地下尸库一样,遗物大库房也在最下一层。这倒不是因为它多么重要,单纯是因为沉没会弄死了太多“人形小白鼠”,各式各样的遗物积攒得太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钟成说没跑多久,身后便传来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原本寂静走廊骤然纷乱,重叠的回音使得整个空间拥挤不堪。交谈声和跑动声从好几个方向同时朝他扑来,带着十足的敌意。钟成说没有犹豫,他瞬间加快速度,朝目的地冲去。他以近乎坠落的速度跃下一个个楼梯,皮鞋鞋底与地面险些摩擦生火。他无比专注地冲向那躺在地下的渺小手机链,仿佛那是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事情。可惜他终究慢了一步。就差一层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被沉没会的追兵们堵了个正着。仓储区的电梯可以直达最深处,有一组甚至提前到了地底,自下而上来堵他,钟成说恰巧被围在了楼梯转角处。这群人从四面八方靠近,他们不屑地打量着“邹部长”,就像在看一块摆在案板上的肉。“肥猪一头,跑得倒快。”其中有人嘲讽了一句,激起几声零散的哄笑。钟成说的目光快速扫过各位不速之客,沉没会这次派来的人打扮和修行者毫不沾边。光是钟成说能看到的,就有足足二十几人,走廊外还有更多。这群人身材强壮,穿了纤维结实、关键部位带有硬质防护的“布铠甲”,头上带着橄榄球头盔似的防护盔。一双双眼睛从头盔中瞄过来,钟成说很熟悉那种眼神,也认得那些眼睛——它们通通都在a级通缉令上出现过。杀人犯。显然,沉没会允许自己的走狗保有一点儿个性。罪犯们有拿棍棒的,有拿蝴蝶刀、三菱刺的,最夸张的莫过于铁锹和砍刀。可能是考虑到空间小的误伤问题,没有霰弹枪之类的大面积杀伤武器。钟成说目光快速扫过附近的照明与摄像头,他动了动关节,一声不吭地压低重心。要是他还有心脏,这个时候的心率绝对能把肋骨震碎。半秒。这群大块头刽子手紧紧挤在一起,原本逼仄的走廊显得让人窒息。他们之间的空隙连孩童都站不下,而自己必须从其中找到一丝生机。一秒。只要一个微小的错误,这群人光凭体重就能制住自己。下个刹那。“哟,这傻逼还想动……”一个拿蝴蝶刀的干瘦男话还没说完,舌头就僵在了嘴里。他手里的蝴蝶刀不见了。只听咔咔几声轻响,蝴蝶刀在钟成说手里被分解为三块。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被拆出的刀柄和刀片被钟成说手指一甩,瞬间炸了最近的三盏照明。这回的黑暗比尸库还彻底。清扫队的罪犯们不傻,前排仗着位置靠前,嗷嗷叫喊着直扑钟成说,试图以人海战术压制。可那个发福的“邹部长”就像一个幻影,就此原地蒸发。随即而来的是温热黏腻的液体。它们四处喷洒,溅了众人满头满脸。等罪犯们反应过来打开身上的应急灯,时间已经过去了五秒。周围一片暗沉的血红。铺在最前面的人都成了无头尸体——结实的布铠、坚硬的头盔,都抵不过在脖颈缝隙上快狠准的一刀。人头随着头盔落地,在血泊中骨碌碌滚来滚去,尸体是随后倒下的,发出扑的一声闷响。地面被鲜血染得湿滑,这群人手里都有锐器,动作不约而同慢了点。“砍刀,是砍刀!我兄弟砍刀没了!”“操!那人朝下跑了,追!”与此同时,钟成说一条胳膊捞了个备用头,一只手提着砍刀,在楼梯底部来了个急刹。天命弄人,他还没来得及跑多远。这倒霉楼梯末端没有电梯或者过渡用的厅堂,大喇喇立着一扇普通金属门。旁边又是该死的人脸识别——这一回,邹部长不再有权限。他与他的仓鼠钥匙链不过一门之隔。身后数十人蜂拥而来,下楼梯的脚步声犹如暴雨。面前只剩一死路,尽管心脏已经不存在了,钟成说还是在胸口感受到一股近乎窒息的拧压感。熟悉的恐惧再次袭来,犹如一针兴奋剂。不想结束。不像地下尸库那样用了银行式“保险柜”门,而是普通金属门。他手里握着把厚背砍刀,还有一个坚硬的头盔,附带头。他还不想结束。两秒后,钟成说重重一脚踹在门锁处。他毫不在意腿骨发出的危险喀啦声,紧接着又是一脚。四五脚过去,金属板门处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形变。钟成说手起刀落,刀刃精准地劈入那道小缝。紧接着他将人头往门框处一卡,拼尽全力一撬开。喀。门的形变不算大,但那道缝儿又大了不少。时间仿佛变慢了许多,无数算式飘过钟成说的脑海。他不断踢出伤痕累累的腿,在不同位置制造了数道缝隙。就在他又一次抬起脚的时候,十几声枪响响起。他的背后一阵热意,左眼瞬间失去感知。后背被打成了筛子,左眼估计也被打穿了。痛觉有,但不多。那更像是一种麻木的钝痛,伴随着子弹入体的微妙异物感。比起狙击手的爆炸弹,这点威力不算什么。钟成说飞起一脚,金属门终于不堪重负地晃了晃,轰隆摔在地上。背后鸦雀无声,钟成说不知道罪犯们是被他这个“不死僵尸”吓到了,还是另有他想。他只是抬起弯折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跑入遗物大库房。殷刃给他的仓鼠手机链就在这里。那是个写着“千金入库”的小小仓鼠,他记得很清楚。然而在看清遗物大库房的那一刻,另一种恐惧爬了上来,针板一样扎入他的后背。这里确实是遗物“大”库房。这个地下库房大到一眼看不到头,架子直通五六米高的天花板,上面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衣服是最常见的,其次是行李箱、提包等随手物件。有些破损的摄像机静静地躺在灰尘里,清洁工用的清洁用具也倒在架子缝隙。各种球类表皮老损,大多已经瘪了下去。文具、书本、蝴蝶结……水杯、球鞋、遥控器……它们以金属货架为骨骼,用一个个破碎的人生黏合,堆砌成一座五彩斑斓却无比黯淡的迷宫。他的仓鼠手机链在其中,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钟成说甩甩头,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他的任务还在,理论上完成的可能性不是零。这还不是他的结局。……“他逃了多久了?”韩部长小心翼翼地问道。“十五个小时零二十八分。”中年女人转动手里的钢笔,手边多了两个吃空的饭盒。“老板嘱咐了,要是二十四个小时还搞不定,只能考虑对遗物大库房进行全面封存——要不是那样动静太大,我怀疑他一开始就会这么做。”见邹部长的目的地是“遗物大库房”这个无趣地方,魏化谦懒得看一群人捉迷藏,没到中午就离开了。他命人全面封锁地下尸库,等确定这个跑出来的“怪物”什么情况,再进行进一步清点工作。横竖进入遗物大库房,就再也没有回头路——遗物大库房,被沉没会内部戏称为死人垃圾场。里面的玩意儿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物品资料”,可以进行全面封存。全面封存指降下分隔间,固定住可疑入侵者。再对范围内的数个分割间进行彻底密封,灌入液氮,彻底损毁其中的物理事物。如今夜色已深,画面中,“邹部长”还在一瘸一拐地逃亡。偌大的“垃圾场”里,那家伙拖着残破的身体,痛苦而狼狈地逃着。吃了那么多子弹还能动弹,只会是个死人。至于这东西为什么能躲过术法,他们很快就会有答案——“邹部长”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杀了十几个罪犯,可他们的清扫队个个都是硬茬子。哪怕被疯掉的邹部长斩于刀下,都能撕掉一两块血肉。与之相对的,邹部长只能把尸体剥一剥,弄到点衣服来堵伤口。他像是知道自己要被屠宰的小动物,逃亡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悲怆气势。可悲的家伙,中年女人打了个哈欠。“韩部长,你继续看着吧,我先回去了。”她活动了一下脖子。画面太糊了,而且那个鬼地方障碍物太多,大半时间都看不太到人。少看会儿也没关系,反正就要结束了,她想。韩部长唯唯诺诺地应了。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钟成说借着杂物遮掩,身上不伦不类的血衣被逐渐换掉,与罪犯们的打扮越来越接近。半个小时后,一位罪犯矮下身,将邹部长的头颅和另一具尸体缝在一起。随即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头盔的阴影遮住脖颈。他把玩了会儿手里的三菱刺,充血的眼睛扫过一排排积灰的架子。慢动作遮盖了他行动的僵硬,这位沉默的罪犯和其余“同伴”一起,继续游荡探寻。只不过别人看的是可疑人影,而他看的是积灰厚薄。同一时间。“我知道我们的战场该在哪里了。”殷刃说。“等等等等,你先别激动。就算数据是对的,我也不知道这个坐标什么意思!”卢小河抹了抹脸上的汗,“我需要研究,得等明天符天异起了床再……”殷刃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查找符天异的手机号码。卢小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小子越来越狠了。“他肯定一回去就睡了,到现在差不多。”殷刃边翻通讯录边说。“我在。”一个带着黑眼圈的脑袋从门后伸进来,口气有点幽怨。“卢小姐狂奔的动静有点大,我刚才就醒了。”“来得正好。”“还得要大黄小葛协助是不是?”卢小河努力把脱缰的殷刃拽回来,“你也需要休……”她还没说完,便看到了那道间隙猛地大张,犹如突然圆睁的眼。这回殷刃撑得比之前每一次都久。间隙的漆黑中,各个混沌的空间泡沫般堆叠,闪烁出质感怪异的光。“符天异,我需要更多数据。”殷刃哑着嗓子说道。“我只需要查明一个坐标……就一个坐标。”符天异累得像全身被车碾过,“突破极限”是一种训练方式不假,他还是要忍不住哼哼两句。只是当他看清殷刃的表情,他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了。黑暗的候诊室里,殷刃双眸赤红,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那人刻意收敛过气势,散发出压迫感仍然如同刀刃切削皮肤。符天异伸出酸软的手,再次努力运转力量。他只觉得体内的肌肉全部被碾成了肉酱。先前再危险的任务,也没有这样钝刀子割肉似的昼夜不停。腹诽归腹诽,他手上的力量半点没省。卢小河也不再多说,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小符,再稳点……我修正一下空间折叠参数……”她连鼻梁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殷刃,今晚我只能做到尽量建立计算模型。现在我没有可以模拟信号的装备,必须得从识安调间隙探测仪。答应我,等我模型完成,你必须去休息……殷刃?!”卢小河一声尖叫,符天异吓得力量都断了。殷刃毫不迟疑地扯下了自己手机上的仓鼠挂坠,将手往异空间内一进一出:“信号源完全一致,这样行吗?”“可、可以是可以。”卢小河吞了口唾沫。可以是可以,就怕殷刃一个失误,间隙把手臂和仓鼠一起吞吃殆尽。“来得及。”殷刃的发梢耐不住似的动了动,“相信我。”卢小河刚打算离开椅子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她狠狠叹了口气:“反正我完善算法后就休息,不管你了!”“谢谢你。”殷刃兀自回答。入世头一回,他攥着仓鼠手机链的手中满是汗水。终于有了转机。等他找到仓鼠手机链可能在的位置,就利用间隙把那边的“异空间”打穿。狙击手没道理专门丢个手机链,钟成说一定在附近。他要的答案近在咫尺,数天的黑暗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殷刃使劲调整了下呼吸,他正准备再次撕开间隙,突然汗毛倒竖——窥视感。殷刃的黑发径直弹射而出,瞬间扯过一脸懵的卢小河与符天异。果然,下个瞬间,一发子弹穿过窗户,直接轰向卢小河原本所在的位置。闪烁不止的机器被炸得焦黑,机械停摆的吱吱声先后响起。“别担心!”卢小河脸比死人还白,她抱紧怀里硕果仅存的笔记本电脑,声音勉强算镇定,“我的数据都在私有云端,他破坏不了!”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殷刃的头发。“都可以再来。”殷刃说,“只要找到了路,都可以再来。”回答他的是又一阵火力压制。纯物理子弹从门窗中倾泻而来,候诊室的地板被炸成粉碎,锋利的碎片不住飞溅。换成人,这阵势足以把人打成肉酱。这回殷刃没有藏拙。黑暗之中,一个又一个防护术法依次亮起。它们显然进行过改动——周围空间出现了水波似的扭曲。它们散发出微弱的荧光,将防护罩外的视野切得似真似幻。防护逐渐缩小,停在尸笼所在的棺材附近,刚好能站下三个人。“还能继续吗?”殷刃问卢小河。“必须能。”卢小河惨笑,“除非你能一下子把我丢出国,不然我怀疑他会追着我狙到老。”“我也能。”符天异呆滞地看着周围的防护术法,“让我干什么都行。”“很好。”殷刃握紧手里的仓鼠。他一面维持着坚固的防护术,一面探出右手。殷刃再次撑开间隙,用仓鼠手机链去碰触内部空间。这回他刚把手探进那些虚幻空间,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陌生的手。殷刃瞬间收回手掌,间隙再次快速闭合。就在闭合的前一瞬——呯!!!一枚子弹贴着即将闭合的间隙缝隙飞出,正中他紧握的右手。子弹不对。因为它碰触到他的一瞬,殷刃的右手,连带着那只胖乎乎的仓鼠手机链,一同炸成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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