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李念仍然醒着。他并没有在办公室,如今他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项江,实在不好施展。佯装下班后,李念径直走向焦莲的房间。他给焦莲焦部长提供了一部插着电的手机,方便她随时出声。李念自己则礼貌地坐到最远处,噼里啪啦敲着电脑。昏暗的卧室内,焦莲体表无数电脑屏幕发出幽暗亮光,无数难以言喻的图像在其上缓缓闪动。李念则待在套房的会客角落,面孔被冷光映得苍白。他大半边屏幕上是无数案件资料,小半边是和符行川的微信聊天对话框。符行川刚发了一张热气腾腾的烤肉照片过来,图片上的肉块烧得正好,沾满了蒜末黄油。配文:【殷刃说了,这可能是九组诸位的大脑状态】李念懒得理他,继续查看案件资料。这是殷刃提点下,符行川自己对“仇家人”的调查资料。与它放在一起的是对于更升镇“戚辛”的面部特征分析,外加初步调查结果。符行川的调查是瞒着识安官方进行的,第一鬼将宝刀未老,资料相当详尽。海谷市内大部分仇家人活得平凡至极,最多就是烧烧香看看风水。只有两个人有些可疑——首先是仇方,仇家的“小仇先生”,一个没脑子的纨绔。天天只晓得喝酒泡吧通宵玩乐,前阵子突发心梗,出院后低调不少。低调到监控记录都少了许多。有意思的是,无论是当初符宅受袭的时段,还是人民医院出事的当晚,仇方的行踪都有些奇特——他专门往监控稀少的老巷子里钻,身边连个伴儿都没有。而在小型神降发生后,这个人干脆就人间蒸发了。当然,这些证据不足以证明“仇方”就是袭击者,但他身边确实有些怪事发生——儿子丢了一个,仇家父母不单没有报警,甚至连电话都没给儿子打过一个,很难说他们发没发现儿子不见了。而仇方的其他酒肉朋友提起此人,第一反应全部是茫然,就像提起早已被忘到脑后的幼儿园玩伴。有点像更升镇的“镇长”,李念揉揉额角。好在仇方“被消失”得不算彻底,他的资料不会让李念看不懂。它只能带来一部分阅读障碍,需要李教授花费大量力气理解。第二位可疑人士是仇方的祖父,仇老爷子。六年前,仇家老爷子从植物人状态醒来,其后一直住院,期间一切生理指标还算正常。只是他几乎不会与家人交流,也很少与医院里其他人对话——变成植物人前,仇老爷子颇为风趣健谈,他醒来后低调得像换了个人。植物人醒来已属不易,脑损伤可能带来各种未知后果。老人没老伴,更没有人在意他的性格问题。老人的病房视野绝佳,能将大半个海谷市收于眼中,废楼自然也在其内。仇老爷子心力衰竭的时段,恰恰与仇方因为心梗入院重合。老爷子的心力衰竭来得蹊跷,前脚刚蹬腿,后脚“半步脑死亡”孙子就醒来了。很难说这些是不是巧合。李念盯着荧幕上的字,缓缓旋开保温杯,给自己倒了杯浓茶。根据医院的影像记录,只有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性前来探望他。那个女子并不在仇家的亲缘好友内,她的t恤印花鲜艳廉价,花束也是最便宜的款式,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李念喝完茶水,鼠标拖动报告所在文本框,其后露出一张图片——女人离开仇老爷子病房时,监控画面角落有一瞬的扭曲。李念将那一帧“故障画面”交给焦莲分析,如今他正面对着分析结果。画面中是两个嵌合在一起的人。一半是出门的四十岁女人,另一半穿着黑衣服,看不真切。像是把两个人切割成极细的马赛克,各半边拼起来,活像不懂事的小孩子用乐高搭出的怪胎。李念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那个黑衣服的人形分离,用ai再行补全。那个“嵌合”的黑衣女人,正是那位下落不明的“戚辛”。戚辛拜访过仇先生。超出沉没会能力的袭击,沉没会近些年来路不明的大量污染源,钟成说的尸体出现在沉没会地下尸库——这些怪异的谜题,此刻统统有了解释。仇方,戚辛。未知的势力,更多的谜团。对付一个沉没会就够麻烦了,还有个敌人在暗处,自家还有项江这么个不定时炸弹。李念不禁长叹。就连新增的神降情报都无法让他开心起来。像是有读心能力,左边的微信对话框里又跳出来几条消息。【自求多符:别想太多有的没的,大天师在这呢,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自求多符:殷刃的提议,你看完了吧】当然看完了,问题恰恰在于,李念不太认同那份提议。【李念:我再想想。】【李念:你不去还好说。】【自求多符:我总得看着点后辈,放宽心】他抬起头,看向卧室的方向。早已失去人形的焦莲正倚在床头,她身上的“血管”延伸至四周墙壁,缓缓鼓动,全身屏幕的明灭就像呼吸。共事多年,他却快要忘记焦莲长什么样子了。事到如今,识安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场“事故”。符行川提过两嘴所谓的寿数,可此刻的焦莲,姑且也算活着。……深夜,平安庄园。钟成说打开冰箱,指尖一点点拂过鲜红的苹果。他看向碟子里还算新鲜的果子,又看了看苹果所剩无几的冰箱,最终还是决定补货后再更换。冰箱里的寒气铺面而来,钟成说给自己倒了杯冷牛奶。他刚转过头,就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殷刃。钟成说下意识扶了扶睡帽:“?”“少见你睡不着。”殷刃盯着钟成说的脖子,“身体不舒服?”“我只是有点害怕。”钟成说爽快承认,他又倒了一杯凉牛奶,递给殷刃。自从神降事件后,钟成说对“害怕”这个词着了迷。他就像一个得到新游戏的小孩,恨不能探索出来所有任务场景。殷刃把杯子凑到唇边:“担心明天的事情?”“是的,”钟成说喝光自己那杯,“尽管计划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但是他发现自己不能接受“死亡”或“分离”这样的结局后,总会冒出各种各样焦虑的想法。这些负面猜测让他胃中反酸。钟成说双手捧着牛奶杯,陷入沉思。神降的原理,无论是他们还是识安,都能探得一二。那是狙击手那类生物造成的“鲸落”。狙击手身死,尸块四散。没来得及分解的“大块”成了凶煞之力污染源,凶煞之力进一步“腐烂”,便成了现世的煞气。也就是说,无论是千年前,还是二十八年前,都有那种生物——“元物”,自彼岸坠落到这一边。它们对人世造成巨大冲击,并散下漫天看不见的血肉。二十八年前的神降,识安调查得很透彻了。千年前造成“邪物盛世”的大型神降,对识安来说极具诱惑力。只要殷刃的计划提上去,识安十有八九不会拒绝。明天需要向九组各位公布任务的话术,钟成说烂熟于心——【我曾因为个人原因,对彼岸很感兴趣。殷刃整合了我一部分研究资料,交给了识安。再加上最近小型神降收集的资料,我们有一个初步计划……】同一时间,李念滑动着鼠标滚轮——【……目前识安能做到提取凶煞意识里最为‘稳定’的记忆,以此安抚凶煞。殷刃想要把同样的提取术法施放在自己身上,在记忆深处寻找千年前神降的线索。】【这个术法原理来自于档案馆,本质是塑造一个记忆世界。】【但档案馆“容量”有限,只能探索人脑,无法用于殷刃。我们能够利用地下凶煞作为能量源,打造一个更大的“临时档案馆”。】【识安凶煞本身与大天师钟异曾处于同一时代。术法中,它的记忆会与钟异的记忆共鸣,对那个年代也有补充完善的作用。】【由此,我们可以对千年前的情况进行秘密调查。有殷刃和符行川在,不会出事。】李念冲“不会出事”四个字嗤之以鼻,但如果只是探索纯粹的记忆……这次的记忆主人是殷刃,殷刃可不是郭来福那种疯子,危险性确实小很多。李教授的目光移向“千年前神降的线索”。他再次旋开保温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次日,特调九组办公室。“……综上,我们打算带大家进入殷刃的记忆,挖掘那些殷刃记不清的细节。身为封印六煞的大天师,殷刃接触过的所有凶煞和邪物,对研究来说都极有参考价值。”“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殷刃微笑着接话,“要是能将凶煞之力彻底研究透彻,别说神降,我们说不定能连触及那个谜一样的彼岸。”“而且这个记忆是我的,大家进去后当观光就好。”葛听听举手:“既然是你的记忆,你自己好好回忆不可以吗?”“活得太久,会忘记许多细节。”殷刃笑了笑。卢小河显然亢奋不少,她捏捏葛听听的肩膀:“你就当是大型催眠,让人仔细回忆事发细节的那种。”葛听听似懂非懂地哦了声。黄今则看向满脸严肃的钟成说,又瞧瞧殷刃,面色有点感慨:“只是帮忙看看记忆,我倒没什么问题。但是你、咳、您老这么一人分饰两角,实在不至于……”就挺瘆人。“人老了,就是喜欢自我欺骗。”殷刃幽幽地答道,一只手自然地搭上钟成说的腰,“小黄啊,有意见?”“……没有。”钟成说侧过头,看向殷刃。后者则贴过来,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调查完这遭,我这个‘幼崽’是怎么来的,八成能看清楚。到时候我找个由头把大家先送出去,我们再借这个术法,看看你在二十八年前的记忆。我们全程待在地底,这次肯定不会有任何意外。”钟成说漆黑的眸子望着殷刃,许久没有回应。“或许。”他并未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