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秋今日出门,本就打算再去一趟金银铺子,从帐上支些银子走,拿去为温灵蕴买珠宝首饰。
毕竟她未经温灵蕴允许,就拿人的东西送与青楼老鸨。
特别是那对红玉手镯,戴在娇娇娘手腕上时,还被温灵蕴瞧见了。
她汗颜呐。
理当向温灵蕴做出点弥补。
她怀中的小木箱颇有分量,步行而至,已累的气喘吁吁。
倚在柜台边,喝下掌柜捧来的凉茶,舌尖顿感清香淡雅。
舒坦。
她勉强解了解暑。
热意退散后,她向掌柜说明来意。
掌柜一直经营管理这家金银铺,此处的一砖一瓦皆是他的心血。
推脱道:“铺子这两年来……都是公主殿下管账,您偶尔才来……公主殿下管的严,不准任何人随意支取账面上的银——”
随意?
萧暮秋斜睨着他,道:“我才是这铺子的东家。”
掌柜:“可……可是。”
“是我给你发工钱,还是公主给你发工钱?”
掌柜诚然道:“当然是您。”
“我给你工钱,你却听公主殿下的差遣。”
掌柜老实道:“您不是也听公主差遣吗?”
萧暮秋憋屈了,舌头有点发僵:“……我我……我那是……没得选……”
掌柜自知方才的失言,忙道:“理解理解。”
萧暮秋调整姿势站好,神色恢复自若,摆了下手道:“罢了,先拿五百两给我吧。”
“这么多!”
“我有用处。”
掌柜怅然不已,说着铺子生意总是不大好的话。
这月本就只赚了一千两,萧暮秋一口气就要支走一半,太心狠了。
做为铺子的掌柜,他好焦虑,却没资格违逆东家,道:“您稍等,我去后院拿银子。
磨磨蹭蹭半天,才将五百两银票恋恋不舍交到萧暮秋手上。
眉眼间的忧伤,仿佛交出去的不是银票,而是他的老来子。
一旦交出去,他就断子绝孙了。
犹豫之下,他斗胆向萧暮秋提个醒:“您是东家,我肯定任何事都要听您的,可我好歹年长,有句话一定要讲,望您不要怪罪我多嘴。”
银票面额有大有小,总共不到十张,萧暮秋将它们折了又折,一面往钱袋子里揣一面让他有话直讲。
做生意就是这样,绝不可武断专横。
下头人的话都是经验总结,值得听一听。
掌柜满腔热忱道:“您是不是要拿这银子去哄那青楼的狐狸精,风清清我也晓得,她红颜祸水,不是什么好货色,您要多留个心眼,别总为她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哗啦!!
铺子深处传来一声巨响。
萧暮秋和掌柜同时看去,见是一身穿布衫的年青男子低打翻了雕银酒壶。
酒壶摔得厉害,在地上打了几个旋儿,甩出老远。
咕噜噜的一路滚进货架底下。
年轻男子退出两步,浑身都透着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萧暮秋认得他。
今年的新科状元,宋伯堂。
当即就想起前不久同几位纨绔子弟们吃酒时,他们的所言——
“风清清她……可有交往亲密的朋友?”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
“传言她养客呢!”
“快讲讲哪个男人这么没出息?”
“你们猜猜?”
“快别卖关子了!”
“嘿,今年的新科状元!宋伯堂啊!”
掌柜的心疼雕银酒壶,匆匆忙忙地跑过去,蹲身捡进手中,举过头顶,借着光仔细查看。
“啧啧啧!不得了哟不得了哟!”
摆明是以此为借口,要求宋伯堂把这东西买下。
做生意总要耍些小心机。
萧暮秋和宋伯堂同朝做官,知他一小小的起居郎,俸禄和她这翰林院修史一样微薄。
是无论如何也买不起这只雕银酒壶的。
有心替他解围,遥遥拱手道:“宋大人。”
宋伯堂性情敏感胆怯,刚才听掌柜提及风清清,便身子一抖,没将雕银酒壶拿住……
他愧疚难当,面皮臊得慌。
听闻有人喊他,浑浑噩噩的抬眸,认出是萧暮秋。
不自在地提提嘴角,做了个比哭还难看得笑脸,眼神黯淡却带复杂。
“二驸马!你怎会在此?”宋伯堂作揖问。
萧暮秋自从进店,就将一颗心全扑在银子上,压根没注意到他。
道:“我是这家铺子的东家。”
宋伯堂偏了下脸,又迅速转回来:“原来如此,实在抱歉,我不小心摔着这只酒壶——”
“无碍。”萧暮秋错开眼吩咐掌柜将酒壶送于宋伯堂。
“使不得使不得!”宋伯堂不停摆手,“我就是来这逛逛,可不能受二驸马的大礼。”
实难想象,他这般衣着朴素的人,会来金银铺子里闲逛。
萧暮秋心如明镜。
心想他该是要准备向哪位达官显贵送礼。
这银质酒壶,本是铺子里最便宜的东西之一。
萧暮秋爱财,却不吝啬,送他雕银酒壶,不过顺水人情,又可以免了他的难堪。
而且……
她还可以和宋伯堂套个近乎。
毕竟在传言里,宋伯堂和风清清的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
说白了,就是风清清的老相好。
约等于她老丈人的老相好。
便又道:“宋大人年少有为,高中状元,虽只是起居郎,但陪伴在父皇左右,日后必得重用,希望宋大人能多多关照在下。”
“驸马折煞我了。”
话说到这儿,掌柜已经把雕银酒壶包好。
萧暮秋接近手中,双手赠上。
宋伯堂仍在推拒。
萧暮秋索性把东西塞到他怀里,然后就要告辞。
临走前,她又叮嘱掌柜要好好伺候着贵客,千万不要怠慢。
一扭身,撞着一个人。
萧暮秋稳住脚,道了声抱歉。
抬起眼皮,却见是桑谨。
萧暮秋有种出门踩到狗粑粑的感觉,歪着嘴,掸了掸衣裳,除去满身的晦气。
宋伯堂小跑两步上前:“让桑兄久等了吧。”
桑谨眸色偏冷,回答道:“没关系,我就在隔壁的茶摊休息,不妨事,宋兄可有选好送于老师的生辰礼物?”
“挑好了挑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桑谨的老师是左丞欧阳桃李。
光听这名字,就不难猜到此人桃李满天下。
桑谨幼年,太子夭折,他失去伴读的身份,被送回桑府。
桑父便请求欧阳桃李收他做学生。
恰逢欧阳桃李当时仕途不顺,因两党争斗,被陛下罢官,闲赋在家,也就答应了。
今年的春闱他担任主考官。
所有高中的学子皆是他的门生。
是以桑谨和宋伯堂,这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两人就有了同门之谊。
两个青年才俊,年纪相仿,相见恨晚。
萧暮秋是听闻过他们这一层关系的,对于桑谨的出现并未多做表现。
绕道而行。
桑谨却先一步挡住她:“二驸马好兴致独自逛街?”
萧暮秋:“对。”
“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吧,我也在为老师选生辰礼物,二驸马眼光好,帮着我挑一挑可好?”
才不要和你这老绿茶一起。
萧暮秋不大友善道:“恕在下无能为力,我也要去为公主挑选礼物,告辞。”
“那我们就不耽误二驸马了。”宋伯堂笑容和煦道。
再一观桑谨,他的面色倏然偏沉。
萧暮秋有些得意,笑着颔首,大大方方的抽出五十两银票,交于守在门口的伙计,让他去一趟飘飘书肆,把钱补给普托托。
兀自揣着剩下的银票,往另一个方向去。
目的地是东市坊门口的首饰铺。
就是前不久陪温灵蕴买玉簪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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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车马络绎不绝。
小贩们提着南腔北调高声叫卖。
目之所及,皆是与夏日适配的热闹光景。
萧暮秋忘掉刚才的不愉快,思忖着为温灵蕴买什么款式的首饰。
不光要买贵的,还要买时兴的。
一言蔽之,公主殿下用的东西必须是天底下最好的。
忽而觉出哪里怪怪的,下意识的转头,望见桑谨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身形高挑,钉在那处,像一尊石雕似的。
萧暮秋眉心皱出个深深的“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