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娜塔莎,为了谢廖沙。我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但他们一定要继续活下去。谢廖沙,为了……”——在这儿松开的手放开了笔。
也许这是后来他补充的话,因为下面没有书写的地方了,也许是因为写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了。
之后被打乱了的时间顺序又重新恢复了:“被允许通过纳戈尔诺站,谢谢。再没有力气了。
向前走,摔倒。站起来,继续走。失去知觉。昏过去多长时间?不知道。肺里面有血?咳血。病了?不……”
歪斜的字母、扭曲的字行,像是将死之人的脑电波。
但是之后他还是醒了过来,记录道:“……我无法找到受损处。”
“纳西莫夫大街,走到了。我知道哪里有电话。我要通知站里的人……告诉他们不行!就我……我想念妻子。”——他的话越来越像毫无关联的只言片语,被染成了褐红色。
“打通了。听见了吗?很快我就要死了。奇怪。睡着。没有子弹。我想早点睡着……老鼠围绕着我,等着。我还活着。滚!”
手记的结尾,看样子是提前写好的,是用一种非常隆重的字体写道:“千万不要攻打图拉站,为了那些为阻止这一切而献出生命的人。”
但荷马感觉通信员最后写下的文字,在心脏永远停止跳动之前写下的文字是——“我还活着。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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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寂静包裹着三个蜷缩在篝火旁的人。
荷马再也不想打扰到其他人,沉默着用棍子翻着篝火里的灰烬。
在那儿,被浸湿了的便隻本像一个异教徒一样正在艰难地死去——也等待着内心一场肆虐的风暴。
命运在嘲弄他。
他是如何想要解开图拉站的谜!
因为他找到了这个本子,他曾多么骄傲,甚至想要炫耀,因为他可以独自解开这一事件中的所有谜团……
但又如何呢?
现在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他的手上,他却开始咒骂自己的好奇心。
是的,当他在纳西莫夫大街拾到这个本子的时候,是通过呼吸器在呼吸,现在他仍然身着防护服。
通信员写到那可怕的疾病通过空气传播,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传染渠道……
病菌已入侵他的身体,这个可能存在,而且风险很大。
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不多之时,他感到害怕,这是一个十足的傻瓜!
是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敦促,帮他克服懒惰和战胜恐惧。
但死亡决不会赞许利用死亡来达到个人目的的人的行为。
这本手记记录的时段具有明确的起止点!
从感染那一天起到死亡一共一个月的时间。
他在送有限的30天中来得及做些什么事情……
怎么办?
他须要向自己的同伴坦诚他已经被感染,并离开他们前往科洛姆纳等死——即使不死于感染病症,也死于饥饿和核辐射?
还有,若是这可怕的疾病已经侵蚀了他,那么猎人与男孩女孩此刻也已经被感染了,要知道他们一直在呼吸着共同的空气。
尤其是猎人,他在图拉站时曾与从封锁圈内出来的守卫们说过话。
是不是还可以抱一丝希望,这可怕的传染病放过了他,他得以活命,还可以苟延残喘?
若这病症放过了他,他便可以继续与猎人的征程,这样猎人可以继续为他奉送精彩的创作灵感和素材。
尼古拉·伊万诺维奇,一个已垂垂老矣、毫无用处也无天赋的塞瓦斯多波尔居民,从前是地铁列车驾驶员的助手,在开启了那本该死的手记之后,已像一条履带一样紧贴着大地,再也没有生机,他在走向死亡。
而荷马,一位编年史著者和一个神话创作者,却是一只绚烂的蝴蝶,尽管在这世界上它仅有一天的生命。
也许,这一悲剧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上天同样赐予他伟人的笔触,现在万事俱备,剩下的便只看他一个人了。
他能否在自己剩下的30天内将这一故事在纸上再现出来?
他有没有权利无视这一机会?
有没有权利放纵自己成为一个隐士,忘记自己的经历,自愿放弃真正的永生,同时也剥夺与自己同时代的人知道这些传奇的权利?
是不是极大的犯罪、无比的愚蠢便是穿越大半个地铁系统将带有传染病的火炬传递到他人手中或者烧毁自己的手稿,然后自焚?
像所有虚荣又怯懦的人一样,荷马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现在他只搜集对自己有利的论据。
他是不是会在科洛姆纳站在墓穴里与其他两具尸体一起变成木乃伊?
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想要将塞瓦斯多波尔的指挥官们的功勋公之于众,正是他们使得塞瓦斯多波尔的居民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是他们的决定让他们自己也让他们的士兵失去了找到自己心爱的人的希望。
他们自觉自愿地走上这所临终关怀医院的守卫岗位。
在那里,他们每一个人都由看守变成了被判了死刑不得不去死的罪犯。
起码他们无须在孤独中死去……
如果他牺牲了自己,这又有什么意义?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阻止亨特。
荷马携带了病菌,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猎人应该一清二楚,要知道在图拉站他与那里的人交谈过。
怪不得他那样坚持消灭当地所有的居民,甚至包括塞瓦斯多波尔站的商队,提到喷火器也不是凭空没来由的……
如果他们两个人都已被感染,那么病苗不可避免已经传播到了塞瓦斯多波尔站。
首当其冲,那些接触过他们的人应该都已被感染了,叶列娜、站长、外围守备指挥官、他们的警卫员。
这意味着三个星期之后塞瓦斯多波尔就会先失去领导者,然后会陷入动乱,之后瘟疫爆发,大批大批的普通百姓会相继死去。
但亨特自己如何避免感染?
即使在已知道他有可能把病菌传染给别人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仍旧返回塞瓦斯多波尔站?
荷马渐渐明了,亨特的行为并不是下意识的,他的每一步都是依照某个计划行事。
到现在为止,荷马还没有打乱他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