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沉思着踱步走进自己的病房,迎面碰上了卫生兵,他碰到了荷马的肩膀,荷马却丝毫没有察觉。
应该在这个时候把在市场买的小玩意儿送给萨莎,荷马对自己说。
这个东西也许萨莎会用得着。
他从箱子里拽出一个袋子,在手中揉搓着。
女孩在几分钟以后突然冲进了他的房间——紧张,不知所措而又暴躁。
这颗雷会被引爆还是荷马能得以幸免?
萨莎并没有说话,只是咬起了指甲。
两人都在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老头从桌后面站起来,把一卷东西放在了女孩旁边的床罩上。
“为什么?”她好像是躲进了壳里面,周身咯吱咯吱响,而且她并不打算从里面爬出来。
“人们为什么要互赠礼物?”
“为了偿还对方。”萨莎回答得十分肯定,“偿还对方已为自己做的事情,预付自己请求对方为自己做的事情。”
“那你就把这个礼物当作我在偿还你为我做的事情。”荷马微笑着,“以后也不会再求你什么事了。”
“我没有为你做任何事。”女孩反驳。
“你忘了我的书了?我已经把你写了进去。应该把账还清,我可不想欠别人的。好了,来,快打开看看。“他佯装发怒。
“我也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东西。”萨莎边说话边打开孔物。
“这是什么?哎呀!”
她手中拿着的是红色塑料圆盒,可以从中间打开。
原来这是一个低廉的军用粉盒,现在装粉的格子和装胭脂的格子都已经空了,但嵌在盒盖里面的一面小镜子却保存十分完好。
“照这面镜子看上去比在水洼里面好多了。”萨莎瞪着眼睛看着镜子,兴致勃勃地研究自己的样子。“为什么送我这个?”
“有时还是需要看看自己的样子的。”荷马笑着说,“能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
“我应该了解自己什么?”她警觉起来,感觉荷马话中有话。
“有的人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样子,因此他们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另一个样子的。
人们从内向外看自己往往看得不真切,但又不会有其他人来提示你……
要是没有镜子,他们会继续误读、迷失自己。就算看到了自己在镜子里面的形象,他们也不能相信那是他们自己。
同时镜子也映照了人们的生活与情绪。当别人对你求助的时候,那你便会伸出援助,并来表达自己的善心;但当别人对你指挥的时候,那你便会不理不睬,并来表达自己的不屑。”
“那么我在里面看到的是谁?”女孩固执地问。
“这应该由你来告诉我。”荷马将双手交叠在胸前。
“是我自己……一个女孩。”为了更确切一些,她先将自己的一侧脸颊对向镜子,稍后又是另一侧。
“姑娘。”荷马纠正她,“一个十分不修边幅的姑娘。”
她在那儿又摆弄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盯着荷马,好像是想要问点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荷马被呛得咳嗽起来:
“我是丑八怪吗?”
“这不好说。”他极力遏制自己上扬的嘴角,“你这样蓬头垢面我看不清楚。”
“原来是因为这个?”萨莎扬起眉毛,“男人们难道感受不到女人的美丽吗?应该完完全全地展示给你们看,讲解给你们听吗?”
“姑旦说是这样。而且正因如此,我们常常上当受骗。”荷马笑起来。
“那些颜料能在女人的验上创造奇迹。至于你,你的脸,我们得先通过考古挖掘出来,然后再着手修复工作。
我们从古希腊罗马时期塑像的台座上无法判断出它们美丽与否,虽然它们几乎可以肯定是美丽的。”荷马又好心地补充道。
“什么是'古希腊罗马'“?萨莎故意捣鬼。
“古代的。”荷马也诚心胡闹。
“但我只有18岁!“她抗议。
“这是人们后来才能发现的,当把你挖出来的时候。”老头摆出一副淡然的样子,重新坐在桌子后面,打开写满文字的本子的最后一页,重新读了一遍,神情变得忧郁起来。
如果被挖掘出来,女孩、他本人,还有其他所有人……
曾几何时,他曾有那么一个能把自己逗乐的想法:
千年以后的考古学家在考察莫斯科的遗址的时候,会不会找到一个通往地下迷宫的入口?
他们能否意识到他们撞上了一个巨大的集体坟墓?
估计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因为他们不会相信人类能住在如此黑暗的墓穴里面,不会有一种高度发达的文明在自己存在的末期能退化到这个地步。
于是考古人员会确定,这个集体墓穴一定是君主的墓室,他带着他所有的陪葬埋葬在了这里,有武器、佣人还有妻妾们。
他的本子还剩下80多张没用,这80多张还够不够让他把两个世界都写进去——地面上的那个世界,以及地铁里面的世界?
“你在听我说话吗?”女孩碰了碰他的胳膊。
“什么?对不起,我走神了。”他擦了擦额头。
“那些古代的雕像确实很美丽吗?过去人们认为美丽的东西,在今天看来仍然美丽吗?”
“当然。”老头耸耸肩。
“明天仍是美丽的?”女孩继续追问。
“或许,如果它对某人来说有价值。”
萨莎沉思起来,不再说话!
荷马又一次陷入了自己并不愉快的遐想之中,并不催促谈话继续。
“也就是说,美如果离开了人就是不存在的?”萨莎在最后困惑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不,也许不。”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如果没有人看到某件美的事物……要知道动物是没有审美能力的……”
“若是野兽与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它们无法区分美丽和丑陋。”萨莎沉思着。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美,人类也是无法存在的?”
“或许是。”老头点了点头,“但很多人在生活中也完全不需要美。”
女孩把手伸入自己的口袋,从中拽出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一块被画占满了的正方形,聚乙烯材料的,或是其他塑料的。
女孩有点腼腆,又带着一股子骄傲,好像在展示一件伟大的瑰宝,她把那东西递给荷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