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在空中已经漂浮了好一阵了,仍然没能接受现实。
她怎么一睁眼,自己就成鬼了呢,而且还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立罗町。
在苏木的认知里,立罗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名,她只能大致地根据这个名字推测出,这里应该是东九区。
而苏木,虽然已经做了鬼,但她始终觉得,自己有一颗红心,应该来自东八区的闪闪红心。
沉浸在悲愤与迷茫中,苏木的鬼影飘落在联排公寓楼中的一户前,门前的姓氏已经被抠下,一旁的邮箱里却塞满了各种广告和信件,上面标注的收件方,明显指出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华国人。
秉持着“在家靠父母,在外靠老乡”和“既然都做鬼了,那穿墙遁地总得体验一下吧”这种理念的苏木,大着胆子,穿过了那扇陈旧的防盗门。
入眼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神色晦暗不明的华国男人。
他坐在电脑前观看着一部华国的老片。
“这家伙是人是鬼?是人就是老乡,是鬼的话那就亲上加亲了!”
苏木小声嘀咕,却见那人忽然动了动,似是要回过头来看她。
只是可惜,男人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抬手往身后丢了一团揉得皱巴巴的信封。
苏木闪身躲过,探头过去,在褶皱里看到了“侦探”两个字。
“噢——是你!毛利小五郎!”
她话音落下,男人饮茶的动作顿住,似乎还发出了“噗”的一声。
不等苏木仔细琢磨,门铃声响起,是邻居家的山田太太。
她扭头看了一眼门,正好看到门口放着的时钟,两点十分。
男人懒洋洋的应声开门,扑鼻而来的香味触动了他的味蕾。
“打扰了,上次借用了您的保温壶,真是麻烦了。听说今天是华国的中秋节,沈先生不嫌弃的话,请享用一些日式萝卜炖汤吧。”对方如是说。
原来都到中秋节了。
沈鹤点点头,对温柔含笑的女人道歉,接过了她手里的保温壶。
见女人换了居家服,穿着得体的连衣裙,头发也高高挽起,沈鹤出于邻里关心,问了一嘴,“山田太太要外出?”
“是的,临时接到弟弟的电话,想让我把小澈送到他家过周末,所以这就要出门去学校了。”
山田太太口中的小澈是她的儿子,目前就读于华兰小学二年级。
想到华兰小学和这里有着近四十分钟的车程,沈鹤及时地截住了话头。
送走山田太太,沈鹤拎着保温壶回到电脑桌前,34寸带鱼屏上正在播放的老片里传来一句话:“喝酒跟喝水的区别是什么,酒是越喝越暖,水是越饮越冷。”
他从桌上堆着的易拉罐中精准找到还剩一半酒的,捏在手里,斜睨着趴在桌边盯着电脑显示器的不速之客。
“这位……鬼女士?”
被叫到的“人”正是苏木,她肩膀微微抖了抖,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几缕发丝贴在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空洞,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鹤。
沈鹤抬头看了眼显示器后的窗户,外面艳阳高照。
现在的鬼这么不讲规矩,大中午也敢在外面晃荡了吗?
“你……你……能看见我……吗?”沈鹤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的,声音却并不是从耳边传来,而是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
这不就是活见鬼了吗。
沈鹤点了点头,苏木“哇”的一声蹦了起来,空荡荡的裙子底下还在滴水,只是地板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她欢快地凑近沈鹤,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紫,只有神情灵动得还像个活人,她说,“老乡啊——我醒来就成这个样子了,飘了好多地方都没有人能看到我!吓死我了!”
沈鹤轻笑一声,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你都已经是鬼了,还能怎么被吓死。”
听到这话,她那张本该僵硬的脸居然露出了生动的悲伤,“是啊……我已经死了,可是我死了我怎么还能到处飘啊!这个世界是可以有鬼的吗?还是说我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或者有什么执念?再或者一些命定的恋人没能来赴约?”
沈鹤扶额,这些问题,她怎么会想到要问一个陌生人呢?
“天呐!该不会你就是那个和我一起私奔殉情的恋人吧!你为什么没有跟我一起死!”
沈鹤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面上的沉稳似乎都有了几分皲裂。
“抱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难道一点记忆都没有吗?”
她盯着沈鹤的脸看了又看,确实不像是在骗人。
她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我应该是叫苏木,醒来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其他的就像是被一团雾包围着,朦朦胧胧的,但又看不清楚。”
沈鹤端详着她:“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寿终正寝,而是死于非命。”
苏木怔怔地垂头审视自己,审视那些清晰可怖的伤口,随着沈鹤视线轻轻地扫过,她竟开始一点一点地感受到疼痛。
“这么说,我可能是死得太冤了,所以灵魂久久不散,到处徘徊?”她的语气十分哀怨,大有一副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的架势。
沈鹤有些头疼,他最近作息紊乱,也没有怎么好好睡过觉,中秋节冷不丁家里冒出来一个女鬼,不是来索命的,反而像是迷路找不到家,来报警的儿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遭什么报应。
“你推测得非常有道理,所以接下来快去找你的死因吧。”
此刻,他只想赶紧把这尊大神……呃,女鬼请走。
但向来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苏木摇了摇头,看向沈鹤,空洞的眼神里竟然莫名其妙透露出几分坚定,“我不能走!”
苏木望着眼前神态冷淡颓废的男人,打起了算盘。
照她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没有能力查出自己的死因,没法拯救或者释放自己的灵魂,那她就只能跟个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漂泊。
可是这个男人很特别,他不畏惧鬼,即使是自己这般可怖地站在他面前,他仍然能保持冷静清晰的头脑分析她的情况。而且刚才进来时,她看到寄信人称呼他为“侦探”,这不是巧了吗,一个悬案,一个侦探。
最主要的是,他能看见她。
她不知道自己飘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从多少人身体里穿过,这是唯一一个,看见了她的人。
苏木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好像很聪明,如果你肯帮我的话,我应该就能很快找到我被害的真相了!”
说是这么说,可活人的事,沈鹤尚且不想管,一个死人的事,他更不想插手了。
“谢谢你的赏识,但我并没有要帮你的义务。”
说完,沈鹤顺势在坐到电脑椅上,滑动着滚轮靠近显示器,不打算再理会身后深受打击的苏木。
对于苏木而言,沈鹤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求助的人,她虽然是活不了了,但她还能把人烦死啊。
可无论她是在电脑前穿梭,还是地上的空罐子砸向沈鹤,也只是把沈鹤原本就不怎么整洁的家搅得更乱了一些。
沈鹤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样子,这令第一次做鬼的苏木感到很是挫败。
通常的鬼都是怎么吓唬人的呢?
趴在榻榻米上思考鬼生的苏木听着电脑里不断传来的“滴滴”声,她抬头瞄了一眼,隐约看见了“你可是曾经轰动全球的罪犯克星”“我的大侦探,求求你了,回来帮帮我吧”“祖国需要你,世界需要你”云云。
苏木嘀咕起来:“这个人真是奇怪,我请他帮忙他不理,活人找他帮忙他也不理,性格这么孤僻,很难交到朋友的……他是不是吃过什么苦啊。”
没有什么朋友的沈鹤捏了捏抽痛的额角。
“这位先生,就算你不想帮忙,但是你能尊重一个鬼的存在吗?你可不可以表现得稍微忌惮人家一点啊!”
苏木气愤地飘到沈鹤跟前,想要给他来一个突脸杀,可骤然间,她的身体晃荡了一番,好似被打散了一瞬。
不仅是她,沈鹤也看见了。
“老乡……我……我好像看到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