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是漆黑一片,东北角有来自插线板的微弱光亮。
沈鹤后背贴着门,手还放在把手上。
适应了一段时间黑暗后,他通过微弱的光亮,确定东北角就是实人的床,他缩在被子里,蒙着头,那被子时不时还会透些光出来。
沈鹤眉梢轻挑。
害怕成这样,还要盯着手机的消息?
沈鹤进来两三分钟了,实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如果不是被子下的手机亮起后,被他飞快按住,沈鹤还以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进入房间里了。
摸索着墙壁,沈鹤往前挪动了一步。
就这一步,脚下传来零零碎碎的声响,他踩到了玻璃。
这房间里,居然还有他可以砸碎的玻璃。
“月见山同学?”沈鹤出声,身体依旧紧贴着墙壁,慢慢挪动着。
床上那一团隆起的小山包,在听到他的声音后轻颤了一下,随即将自己裹得更紧实,更密不透风。
“我是信友学园图书馆新来的管理员,我叫沈鹤,档案库里记录有一本书被你们三个当中的一个借走了,还没有还回来,所以我来问问情况。”
沈鹤在说道“信友学园”和“你们三个”时,加重了重音。
小山包里传来了细细密密的低语,跟念经似的,让人听不真切。
大抵因为进入房间的是一个陌生人,不是父母,他的情绪也不敢外漏,反而把自己封闭得更加严密。
沈鹤的理由当然是编的,他只是想强调实人一行的三人帮,引起他的注意。
“丹羽同学前几天意外落水,引发了肺炎,现在还在医院上呼吸机,武内同学今天也没有到学校报道,所以我只能来找你了。”
沈鹤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十分轻快,好似在和一位友人谈论最近新开的美食店一般。
“不是……意外……不是意外……”
已经偷偷靠近实人床边的沈鹤听到他这样念叨着。
沈鹤的面上有风轻轻吹过,他侧头去感知,而后又朝斜后方挪了挪,故意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可实人此时又反了口,他由原来坐着裹住自己的姿势,改为趴在床铺上,捂着脑袋的姿势,“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沈鹤探出去的手摸到了一块光滑的布料,他仔细比画着布料的尺寸和长度,漫不经心地问:“你看到了什么?朝比奈绘梨吗。”
他后半句虽是问句,可语气确实肯定的。
朝比奈绘梨,这个名字就像是打开密匣的钥匙,一经拨动,实人就爆发起来。
“我说了我没看到!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是她自己跌跌撞撞跑出来的!我又没有跟踪她!为什么还要一直缠着我!”
他愤怒地咆哮着,顺手将床上的手机、枕头一并砸了出去。
那部时不时会亮起的手机,此时正落在了沈鹤的脚边。
屏幕上打开着邮箱的界面,上面只有一行字——
“放学后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里。”
发送的时间,正是月见山先生说实人回来得特别晚的那天。
后知后觉自己把手机也扔了出去的世人,突然掀开了被子,想要去捡回手机,与低头看手机的沈鹤撞了个正着。
他尖叫着,推了沈鹤一把。
而沈鹤在他掀开被子的那一刻,被一股难闻的气味,刺激得差点窒息。
实人自己在房间里关了太久,没有洗漱,没有方便,一直裹在被子里,身上臭得一塌糊涂。
天晓得沈鹤此时多想把自己的鼻子割了算了。
可就算是如此,他仍然在这纷杂难闻的怪味里闻到了一丝……他熟悉的味道。
实人飞奔下床,一把将手机抱在怀里,地上还有从门口弹射过来的玻璃渣。
沈鹤担心他踩到玻璃碴伤到自己,想伸手去扶,可又被实人一把挥开。
实人咆哮着,要他滚出去。
而在门外等候的月见山夫妇也听到了室内的动静和儿子的声音,月见山太太当即就要上前去拧门,可门被沈鹤从里面反锁上了,他还拿走了家里唯一一把开锁的钥匙。
月见山太太流着泪,不停拍打着门,请求沈鹤不要吓着实人。
沈鹤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妈妈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歪在地上的实人倏地扭头去看门口。
他听到了妈妈在不断地恳求和为他所有怪异的行为开脱。
门外的月见山先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妻子的言行,看起来像是在帮儿子隐瞒这件怪事背后的秘密。
沈鹤提高了音量,让房里房外的人都能听清他的话。
“月见山太太早就知道了吧?实人在最后一次从学校回来后,他被人恐吓过。”
门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沈鹤继续道:“您应该是在当天,从实人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铁锈味,也就是血腥味,您以为实人和同学有矛盾,他被打伤了,但您并没有在实人身上发现任何的伤痕。”
也是刚才实人坐在地上冲着沈鹤咆哮时,他才突然明白过来的。
“他的身体上确实没有遭受任何的侵害,可是那个人逼着他饮血,饮下的还是‘圣蔷薇骑士’案中三位被害者其中一个的血,”他看向实人,“我说得对吗?”
那封锁的木门发出“咚”的一声,月见山太太呜咽着捶着门,缓缓滑落在地。
沈鹤放低声音,对实人温和道:“你妈妈可能知道的并没有这么详细,只是猜到你可能被人恐吓、伤害过,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想要让你走出这个房门,就要让你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她怕你承受不了,所以非常抗拒掀开这件事的真相,但同时,她又希望你能好起来。”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位母亲了,矛盾又脆弱,坚强又敏感。
实人怔在原地,不再动弹。
沈鹤知道他没有办法开这个口,必须得有另一个破局的方式。
他说:“实人,‘圣蔷薇骑士’已经落网了,她不会再来伤害你和你的朋友了。”
实人猛地抬起头,重复着:“落网了?”
沈鹤点头:“丹羽同学的事件,现场留下了痕迹,警方立马锁定了嫌疑人,如果没有落网,我也不会知道朝比奈绘梨这个名字。”
实人还在重复那句话。
沈鹤握住身后光滑的布料,“唰”的一声将其拉开。
室外裹胁着阴沉沉的光明照射进来。
照着实人哭红的双眼上。
他抬起手肘遮挡住光线,沈鹤上前握住他的手臂。
“告诉我实情,我们就能把‘圣蔷薇’的罪证坐实,让她再也没办法逃出法网。”
实人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实人清洗了一番,被爸爸搂着从浴室出来,在看到坐在客厅里忐忑不安的妈妈时,实人的眼眶又红了,他走上前握了握妈妈的手。
沈鹤悄悄拿过他的手机,塞进了口袋里。
“实人,现在可以告诉爸爸妈妈一切了吗?”他轻哄道。
看着父母关爱的眼神,实人坐在妈妈身侧,低垂下头来。
“沈老师说得没错,那天朝比奈约我放学后去见她,可我在约定的地点等到天黑她才出现,二话不说就用电击棒击晕了我,等我清醒过来时,被她用很长的床单绑在水泥柱子上。”
他的嗓音因为近日的咆哮有些沙哑,说话显得十分艰涩:“我跟她说那天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可是她却笑盈盈地说‘没关系’,她说就算我什么都看到了也没关系,因为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实人咽了咽口水,想起那一天,他汗毛直立,身子不由得发颤,一旁的爸爸握住了他的手,才让他不至于颤抖得失控。
实人嗓音变了调,“她说她从始至终的目标都是我们,她会一个个偿还我们施加给她的耻辱和痛苦,然后拿了一杯红色的液体,捏着我的嘴巴给我灌了进去,等我咽下后,她才告诉我,那是上一个男孩脖子大动脉的血,跟我们一样的肮脏……”
说到后面,他呜咽了起来。
沈鹤却问道:“你们是指你、丹羽同学还有武内同学吗?”
实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