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能察觉出沈鹤在说起反社会人格时和往常的不同。
她怔愣了半晌才问:“你有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吗?”
沈鹤眉梢轻挑,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他们可是和我最亲密的人。”
他用最挑衅、最冷漠的态度说着最温柔的话语。
苏木没有再说话。
前面的警员转身催促着,沈鹤快步追上。
日向警官没有将他们直接送回家,警车停在了出租屋附近的公园前。
他说,有人在这里等着沈鹤。
苏木再一次从沈鹤的口袋里冒出脑袋来,疑惑道:“谁会托日向警官找你啊?”
沈鹤面无表情,“还能有谁。”
他们刚走到公园的凉亭前,只见凉亭中站了一名女性,短发微卷,身材高挑,即使穿着一身休闲装,也掩盖不住她一身的气势。
“佐藤警官!”苏木惊喜道。
对这位女警,苏木充满了敬仰和钦佩。
谁会不喜欢强悍的美人呢。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立即转过身来,冲着沈鹤点头算打过招呼了。
“你来了。”
沈鹤坐到凉亭里的凳子上,手撑着围栏,看着公园里只属于秋季的景色,嘴上还不忘挖苦几句,“恭喜啊,顺利升迁了,以后就是佐藤警部了。”
佐藤智子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诚恳道:“这次的事,谢谢你。”
这会儿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太阳有些刺眼,沈鹤以手作棚,搭在额前,眺望远处的湖。
“我只是在完成某个委托时,顺手找到了真相。”
佐藤有些意外,“其实我一直以为,你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再掺和进来,给日向他们做心理画像,已经算是你破例了。”
“没办法啊,”沈鹤吊儿郎当地笑着,“有个小家伙说,她想不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人的生命更加重要,明明自己也只是普通人,却想着要拼尽全力阻止犯罪呢。”
佐藤愣了愣,“谁啊?”
沈鹤没回应。
佐藤不知道是谁,可苏木知道啊。
这段时间,她刻意没有去提先前他们两个吵架还闹得不欢而散的事。
她一直觉得,成年人嘛,谁还不要点面子。
沈鹤先前那么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她,可后来又还是他来收尾,这事要拿出来说上一说,难免让沈鹤尴尬。
但那天在医院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沈鹤,苏木真的很高兴。
“对了,吉永社长那边还有一件事,大概得找你帮帮忙。”
终于到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沈鹤不动声色,等佐藤继续往下说。
“他女儿吉永铃音作为证人出席了法庭,又深度参与了这个案子,吉永社长担心朝比奈绘梨出来后,会报复吉永铃音,所以他想托你的关系,把吉永铃音转到华国去上学。”
说到这个,苏木就愧疚难安,她原本想一旦朝比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或者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可她没想过朝比奈是那样的态度。
她今天就差没把“等我出来,我要报复你们”挂在嘴上了。
对于小铃音的事,沈鹤没有再推辞。
“我明天就去一趟吉永家。”
这就算是沈鹤应允了,佐藤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人也放松了很多,今天还有便衣任务,她也不好在这里久留,说着就要离开。
沈鹤还是那副姿态,一动不动的,只是在佐藤挥手告别后,突然出声:“你去找过吉永社长,解释了和我有关的事吧,还顺带向他提议可以把女儿的事再次委托给我?”
佐藤警官背对着沈鹤,红唇勾起,“毕竟事情都是由我引起的,善后也是我的责任,还有月见山和丹羽他们两家,我也帮你收尾了,既然已经不打算再做了,那帮忙看看孩子,找找猫,还是很合适你的。”
说完,她径直离开了。
沈鹤“啧”了一声,“睚眦必报。”
苏木陪着沈鹤继续坐在公园里发呆。
准确来说,发呆的是苏木,沈鹤只是坐在公园里,跟个老大爷似的,看周围小朋友玩沙子、滑滑梯。
“沈鹤,你说人心到底是什么呢?”
良久,苏木才吐出这么一句。
沈鹤:……
这话题也太大了吧。
“以前都说有善就有恶,可恶能有多恶,我好像根本一点儿数都没有,意气用事,累人累己,”小肥啾拖着自己的脑袋,开始碎碎念,“生前好像总是听说什么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所以觉得很多事情都有缘由,以为朝比奈是因为被欺辱了,所以才会对异性有那么强烈的恶意,才会想报复,可是你知道吗,她当时为了折磨我,连小铃音都不放过!”
她义愤填膺中又有点委屈,对于朝比奈的遭遇,她充满了同情和不忍,可是朝比奈对无辜的人,包括小铃音所做的事,又让她觉得丧心病狂,简直不可原谅。
沈鹤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想起之前她斥责自己时那义正词严、满腔热血的模样,情不自禁笑出来。
“你笑什么?”
苏木气结,人家在这里反思人性,苦恼人心,这个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沈鹤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三起案子里,都有涉及了一个共同的地点?”
苏木点头:“我知道,那条巷子!我和小铃音还去过了,那条巷子里,有一个提灯铺,老板是关西人,特别热情,就是他告诉我们,朝比奈经常到他的铺子旁边站着看人买提灯吃,当老板想送朝比奈提灯的时候,她又跑掉了!”
这时,一颗皮球砸向了沈鹤这边,沈鹤头都没回,抬起一手就接住了那颗球,在小朋友们的欢呼声中,他将球又扔还给了孩子们。
“朝比奈家境不错,父母对她管教得很严,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都精确到了每一分钟,她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路边摊,没有和朋友在周末约着出去逛街,没有看过一本漫画书。”
“所以她就对可以拥有这些简单快乐的孩子有了嫉恨心理吗?”
“可能吧,她生活得很压抑,所以一旦找到了宣泄的突破口,她就会变得偏执,”沈鹤从口袋里将小肥啾拎出来,“她或许情有可原,但本性凶恶是不争的事实,感化院不一定能干预她的思想和认知,但把她送交司法这件事,没有错。”
沈鹤三言两语说中了苏木的心事。
她是真的为人性善恶而苦恼吗?是真的为自己莽撞行事苦恼吗?是真的为自己同情过一个杀人狂而苦恼吗?
不是的,她只是在想,这场搜捕行动,许多人都付出了代价,可朝比奈却并没有悔意,惩戒更是听起来轻描淡写,那么这一切都值得吗?
再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她还能那么毅然决然地如此选择吗?
沈鹤给了她答案。
值得,下次还要。
正义的伸张和维护,是极为艰难的,可打击罪恶,再难也要继续。
或许这一时,我们看不到光明,但只有坚持下去了,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想通了这一切的苏木,只觉得心里一口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沈鹤!”
“嗯?”
“我向那天对你口不择言,曲解冤枉你道歉!对不起!”
沈鹤看着小肥啾满脸的认真,柔声笑起来。
两个人像闹了别扭,又要和好的孩子一样,真诚的向对方致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也希望你不要把我那时的气话放在心上。”
还有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你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可以,真想在你生前就能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