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女人温柔关切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怎么了?”
闻声,苏木骤然回过神来,摇头失笑,“这张照片照得真好,我都看入迷了。”
她边闲聊着,边转身往许长庚的床头柜前去翻找相簿。
隔着一道棉布帘子,她能看到女人正在抚摸那张照片。
看得出她很喜欢这张照片,哪怕照片上有她不愿意看见的人存在。
苏木刚才并没有漏过照片上,一家三口旁那道重重的折痕。
这张照片曾被人厌弃过,但最后却又珍藏了下来。
期间的秘辛不言而喻。
苏木不敢多问,只管埋头翻找,在抽屉的最底部摸到了姚香君形容的那本笔记本,正要拿出来,却卡到了抽屉的上壁,她挪了挪,想要挪出缝隙,可突然又好像碰到了什么卡扣。
“嗒”的一声,有什么从抽屉的上壁掉了下来,她连同着笔记本将之一起取出。
竟然是两本相似的笔记本。
为了确认姚香君要找的是哪一本,她便直接翻开了扉页。
那本从上壁掉下来的笔记本里,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肃清罪恶,重整乾坤。
她眉头一跳,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促使她往后翻了翻。
这是许长庚的日记本!
有几页洋洋洒洒写满了他的心声,字里行间全是对矢口否认自己看见过凶手真面目的那些证人的愤怒。
他质问为什么父亲曾经向他描绘过那样美好的一个世界,为什么父亲讲述给他听的未来和他亲眼所见的全然不同,为什么人心如此坚硬冷漠,一个可怜的真相都难以得见天日,为什么他这样努力的活着,却还要承受这样悲痛和无情的遭遇。
他曾经那样坚信着未知的世界里,有着正义与温暖,他以为人类天生下来就是善良的,是有恻隐之心的,他以为所有的罪恶在正义面前都该奴颜婢膝,所有的黑暗都会因为人心的光亮而无处遁藏。
可事实却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他认认真真地学习、生活,可母亲却被人面兽心的老板欺辱,导致天文台仪器崩塌砸伤了母亲的脊梁,而老板的逃之夭夭又使母亲错失了最好的治疗时期,从此瘫痪。
就算到了这一步,他的父亲仍旧对生活和未来充满了希望和向往,努力工作,身兼数职地来养活他们母子。
而他也更加发愤图强地读书,势要让家人以后都能过上好的生活。
只是祸不单行,母亲被高精度仪器的电波所影响,身体里发生了癌变,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本就负重前行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父亲一人干着三份工作也不足以为母亲看病,他开始到处借钱,为了多挣一份工作的钱,可以三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可以一个馒头掰成六瓣吃三天,他去卖过血,也去收过垃圾,跑过腿,也帮人满地追债过。
父亲生活得很艰难,却从不让家里人操心。
他总是告诉他,疲惫时看看天上的星星,就会发现他们只是茫茫宇宙里,最最渺小的存在,可这种存在就足以构成日出日落里的奇迹。
他总是说——
人心是好的,看,今天又有人给爸爸介绍工作了。
今天比昨天多挣了几十块,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今天那个说话老是冲人的同事找我调班了,还答应把这天工资分我一半,可人家今天什么事也没有,所以人心是别扭的糖衣,柔软的嘴硬。
这样努力生活着的父亲,却在那天出门后,再也没能回来。
因此,家里的重担压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而那个时候,他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初中都没念完。
后来为了能供养母亲看病,他读完初中就没有再继续念书了,开始到处打工。
起先因为他年纪的关系,也被黑心的老板欺负过,后来他慢慢的也能在人际交往上应对自如了,可他也开始发现,人心可怕得狠。
他从警方那里取得了父亲临死前的一段影片,他一帧一阵的看,一个有一个的将所有目击证人找了出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甚至不愿意多听他说一句话。
他不肯死心,一直在偷偷追查凶手的下落,直到前不久凶手落网,他又一次去拜访了那五位目击证人。八壹中文網
他们有的改头换面,有的更名改姓,有的甚至直接离开了故土。
但他们对他都唯恐避之不及,他们有的巧言令色地劝他放下,有的舌灿莲花地骗他等一个不会再回复的消息。
他内心的坚守,一日一日在崩塌。
这样的世界,真的对吗?
这些犯过错的人没能伏法认罪,这些明哲保身的帮凶也没能得到惩罚。
这就是浩瀚星空下的正义吗?
这就是昭昭白日里的光明吗?
再后来,他不再迷茫了,父亲是对的,人心就该是向善的,对于罪恶每个人都应该是有站出来伸张正义的责任和义务的。
如果有人没能做到,那么就是这个人不行。
如果世界都做不到,那么就是这个世界错了。
于是,许长庚开始了漫长的复仇计划,他要一个又一个地,将这些帮凶、罪犯、间接杀人的凶手,全都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肃清。
苏木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文字,眉头拧了又拧,心口紧巴巴的难受,就好像有人掐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知道自己的疏忽大意足以悔恨终身。
她蓦地站起身,将笔记本藏到自己裙摆下,又将那本相册放到姚香君的手边,急急忙忙道:“阿姨,我想起来有东西落沈鹤那儿了,我得赶紧去追,改明儿我再来看您!”
说罢几乎是跑着地离开了四合院。
经过前院时,还不慎撞到了邻居阿姨,将笔记本跌了出来,她一面道着歉,一面捧着笔记本往外跑。
她用沈鹤留给她的钱,拦了一辆出租车,请司机将她送去天文馆。
如果不是看到笔记本中提到的“间接杀人的凶手”,还有“帮凶”这样的字眼,她都没能将那张合影与这次的案件联系起来。
笔记本中确切地指出了姚香君曾经的老板对她有不轨之心,但最后没能得手,还意外造成姚香君瘫痪,后来更是诱发了她的癌细胞病变。
而姚香君说过,她和丈夫因天文结缘,两人都曾经在天文馆工作。
再加上那张合影照的佐证,已经可以确定姚香君那个混账老板就是老馆长了。
上午她和沈鹤两人搭乘公交车时,沈鹤提到老馆长将天文馆交付给了国家管理,而他本人在这次夏令营结束后,就要远赴国外投奔自己的孩子们了。
而今天已经是夏令营的尾声,约莫就这么两三天,老馆长就要离开帝都了。
虽然将许光明推向凶手的那位同事,也同样符合“帮凶”和“间接杀人”这两个标签,但比起这位同事,老馆长留给许长庚报仇的时间更短。
一旦老馆长离开了国内,以许长庚的经济能力和生活情况来看,想要报仇,是绝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必须快些动手,越早越好。
苏木下了出租车,一路狂奔至天文馆。
今天离开前,她有听到工作人员提到过,老馆长就要离开了,所以今晚会来天文馆清点数据,做最后的信息提交。
此刻是晚上八点整,天文馆已经闭馆四个小时了。
但天文馆历年的数据和账目数量庞大,清点起来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所以老馆长此时可能还在天文馆加班。
这个时间点,他绝大概率是落单的,天又黑,加上许长庚对天文馆又十分熟悉,想要下手,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苏木从中午看见过许长庚的侧门那儿潜入场馆,果然,侧门并没有落锁,或者说,是被许长庚提前过来打开了。
她一路奔着天文馆三楼的馆长办公室去,见着里头亮着灯,也没有听见奇怪的声响,她松了口气,一举闯进办公室,大喊道:“馆长快走,有危险!”
可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根本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
苏木愣了愣,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欣喜地回头,却对上了一双阴鸷的眸子。
下一秒,她只感觉头被突然重击了一下,人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的脑海里竟冒出了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
完了,这次又没听沈鹤的话,要被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