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早春时节，暖阁里已经不再烧银丝碳了，只留了一个火盆，让陆念眉烤些栗子，红薯之类的东西，晨起扔进去的栗子，这会儿刚刚好熟了，一个爆栗声，让陆念眉清醒了些，软糯糯的答道：“已经好多了，如今只是些低热，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说吃着汤药，过两日，也就该好了吧。”
褚洛然听着直拧眉：“什么叫做该好了？这大夫，就是这样瞧病的？是哪儿来的大夫？”
“虽说不是太医，但姨母请来的，也是京城名医了，我的病，本就与旁人不同些，一时不易好，也是有的，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灵丹妙药，一剂下去就好了的？”陆念眉觉得褚洛然今个儿脾性有点儿大，似是蕴着火气，但即便是有气，也不能随便找人发作，这大夫给自己瞧病，因着大白氏的缘故，已经诚惶诚恐的了。
褚洛然凝眉看向陆念眉，就见陆念眉眼底的欢喜散了去，粉嘟嘟的脸上，带了些薄怒，这让褚洛然一下子住了嘴，他本就不是来惹陆念眉不快的。
褚洛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拿了火钳子，将火盆里烤好的栗子一个个捡出来，坐在陆念眉的对面，一颗颗的剥开。
陆念眉也没什么话与褚洛然说，就看着褚洛然剥栗子，褚洛然今个儿穿了件家常的浅金色锦缎华服，看着清贵逼人，肤色被缎子衬得很是干净白皙，修长整洁的手指，落在黑黢黢的栗子上，竟然还是从容恣意，惹得陆念眉心内感叹，长得好看的人，不拘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褚洛然剥好了一小碟子，将干净的栗子肉放在白瓷兰花纹碟子里头，用手背推到陆念眉面前：“趁热吃，栗子温补，倒是养身的。”
陆念眉觉得自己有点发蒙，竟然吃着堂堂郡王世子给自己剥的栗子肉，没话找话的说道：“我听浅姐姐说，你最近没有理会郑柔儿的案子，就由着郑家人，联合了外人，在外头造谣，诋毁郡王府，你为什么不拦着？”
褚洛然见陆念眉一颗颗的往嘴里塞着栗子肉，看着陆念眉的两颊因为吃东西，一鼓一鼓的，倒有些满足，含笑说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不如讲给你听一听。
一个庄子里养了一头牛，牛很老实勤恳，替庄头做了不少耕地的事情，人人都夸赞这头牛，渐渐的，每次提起这个庄子收成好的时候，人们总要说起这头牛的好处来，反倒没人夸赞庄头管理有方，人们越是夸赞这头牛，庄头便越不高兴，甚至还起了要杀掉这头牛的心思。
有一天，这头牛再去耕地的时候，一个奴仆心里堵得慌，不敢打人，便拿了这头牛来撒气，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打，牛气不过，便顶了这个奴仆，结果那个奴仆的腿瘸了，人人都开始说这件事情，说这头牛是个祸害，不该留着，要杀死才好，免得再次伤了人，可是庄头听后，却给了牛很多新鲜的草料，让它继续耕地。”
陆念眉把嘴里的栗子肉咽下去，诧异的看向褚洛然，她听明白了褚洛然的故事，现在郡王府是牛，皇上是庄头，所以褚洛然让谣言肆无忌惮，是为了消减皇上的疑心吗？
“可是……荣安郡王不是一向以逗鸟为乐吗？”陆念眉不觉得荣安郡王府有什么威胁皇权的地方。
褚洛然面容俊朗而柔和，声音里却带着锐利：“因为荣安郡王府是唯一的亲王子嗣了，即便父亲什么都不做，皇上也是担忧的，更何况，我没有甘心做一个病弱世子，还进了刑部。”
前世里，他也想不通，明明他一直病着，父亲一直只惦记着逗鸟，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招惹了祸事，所以他重生后，才决定出仕，只有他强大起来，让皇上多少有些忌惮，才可以。
但，却不是现在这个时机，若是他刚刚出仕，就让皇上觉得郡王府不好掌控，那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让皇上下狠心，收拾郡王府。
现在皇上不动声色，装作没有听到这件事情，他们就任由人诋毁，不能自己处置，不能告诉皇上，他们现在很能干，可以自保。
陆念眉垂下眸子，没再说什么，这些朝堂里头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她该掺合的，褚洛然肯与她说，一定是她追问的太多了。
“你姨母行为处事直爽老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你姨母行事越是没有章法，越是不顾规矩体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皇上就越放心，你明白吗？”褚洛然想要一步步的牵着陆念眉走，牵着她成长，渐渐强大起来。
陆念眉抬头看向褚洛然，蛾眉轻蹙，所以姨母大白氏也是那牛，行事越张狂，越不讲道理，庄头才会越安心，不怕牛夺了自己的地位。
陆念眉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也不能由着郑家这样欺负到你们头上，时日久了，即便皇上不说什么，旁的人家也能随便踩上郡王府一脚。”
“你放心。”褚洛然从容一笑：“郑柔儿的案子，我已经查出真相来了，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了。”
褚洛然顿了顿，看了陆念眉一眼，低声说道：“说不定，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也会有好处。”
“嗯？”陆念眉不解的看向褚洛然，褚洛然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转了话头说道：“郑柔儿的尸体都没有将你吓的生了病，陆家长房两姐妹的事情，就把你吓成了这样？人都清减了。”
陆念眉没想到事情绕来绕去的，又绕回了她生病这件事情上，默了默道：“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是……”
“而是什么？”褚洛然眉目温和，话语淡淡的，引着陆念眉说出心中所想。
大白氏说的对，陆念眉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藏着，他若是严厉些，必定将陆念眉小心翼翼伸出的手，猛地收回去，所以他不能急，要缓缓的，徐徐图之……
陆念眉有些不安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不知道郡王世子可知道宫里的无言居士？”
“听说过，据说他的平安符所费银子不少，如今宫里的贵人，多半信他。”褚洛然对这个无言居士倒是了解过一些，因为无言居士的出现，也是不在他记忆之中的，前世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又或者，他前世没有关注过。
“他有什么问题？还是说，你想要让他来给你瞧病？”褚洛然温柔以待。
陆念眉摇了摇头说道：“他初六的那日，已经来过了，姨母给了他一万两银票，替我求一方开光的玉佩。”
“可是他说了些什么，让你如此不安？”褚洛然能看得出，陆念眉提起无言居士的时候，有些害怕的模样。
陆念眉垂下头去，塞了两颗栗子肉，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方道：“他倒也没说什么，只说我身上的这个玉兔的坠子不好，有形即有灵什么的，还说，我八字轻，才会容易招惹那些个东西。”
褚洛然看着陆念眉渐渐攥起的粉拳，有心想要将那小小的拳头握在掌心里，却觉得这动作实在太过孟浪，因而转手，倒了盏热茶，递给陆念眉，声音温温的：“这无言居士怕是欺世盗名之辈，若真的是八字轻，你不会到京城才犯，至于这个玉兔的坠子，也是大师开过光的，对你即便没有裨益，也不会有坏处。”
褚洛然说的，正是陆念眉心中所想，她原本还担忧褚洛然不信她的话，渐渐放松了些，只声音低的很，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我只是……初六那日梳妆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救命’，但只是一声，便再也没有了，顾妈妈她们都没听到，但我听得真真的，不会是听错了。”
褚洛然颔首：“我信你。”
陆念眉愈发的敢张口了：“后来我去见了那个无言居士，他身上有个褡裢，褡裢上有一个掌心大小的紫铜玲，我瞧着便觉得冷冰冰的，倒好像是有人在里头喊我，我不自觉的就被吸引了去，就在我险些拿到手里的时候，那无言居士就将褡裢取走了，那个紫铜玲几乎是擦着我的指尖过去的……”
陆念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看得褚洛然凝眉不已，站起身来，在陆念眉的身侧站了，温热的掌心，落在陆念眉的肩上：“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便觉得身上冷的很，像是掉进了冰水里，许久都缓不过神来，我总觉得，那个无言居士后来看我的样子，带着审视，像是想要从我这里看穿什么一样……
与其说，我是被大姐姐与三妹妹的事情吓病的，倒不如说，我是被那股子寒气弄病的，便是现在，我也觉得那股子寒气没有完全散尽。”陆念眉在褚洛然的引导下，将自己所思所想都说了出来，然后不安的看向褚洛然。
“这个……这个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实证……”陆念眉说完，便有些后悔了，褚洛然一定不会信这样的鬼话，便是她自己，都有些不大相信。
“我信你，我会让人请天意大师回京，仔细查一查这个无言居士。”褚洛然肯定的说给陆念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