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与陆念眉出了宫,原想在宫门外等着荣安郡王,褚洛然与沈瑾瑜,但两人才上了马车,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人在外隔着马车帘说道:“还请郡王夫人与陆二小姐先行回镇国公府去,郡王爷与世子爷,沈大公子被皇上留在乾清宫用膳。”
董氏挑起车帘去瞧,却见车帘外空无一人,再问前面的车夫,车夫也震惊着,只道:“小的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就往后头瞧,隐约瞧着是个侍卫,但没瞧清楚,人就没影了。”
董氏撂下车帘来,一时迟疑,不知道那无声无息出现的人,是否可信。
车夫不知所措的问道:“夫人,那咱们现在现在回去吗?”
董氏沉默片刻说道:“走吧,留下个人,在宫门口守着,若是郡王爷出宫来,不知道我们娘两去了何处,也好有人递个话。”
车夫应下,安排了个十五六的小厮留下,自驾车往镇国公府去,董氏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也知道不能置身事外,镇国公府落得如斯境地,跟她们郡王府也有关系,若不是两家联姻,也不至于此,先是镇国公,后是沈瑾馨,再下回,说不定就是褚洛然了。
董氏看了眼身边的陆念眉,见陆念眉正挽了蚕丝袖摆,用红泥小炉煮茶,手腕上是一串与褚洛然一模一样的手串,那样的东西,戴在如雪的皓腕上,并不显得突兀,反倒衬得陆念眉的手腕很纤细。
“吓到你了吧?”董氏轻声问道。
陆念眉摇了摇头,说道:“与表姐相比,我承受的什么也算不得。”
董氏看着陆念眉清秀的容貌,将自己身后的软枕往后挪了挪,整个人身子都往后靠了靠,说道:“如今已经这般,待你嫁入郡王府,等待你的,也许不比你表姐的差多少,你可曾想过?”
董氏相信,褚洛然是已经与陆念眉说明白了的,不然依着褚洛然对陆念眉的重视程度,定不会随意就与双方长辈说了,今日定下两人婚约。
陆念眉抬头,清澈的眸子望向董氏,董氏笑容浅浅的,却亲切柔和道:“你不必多想,我没有阻拦你们的意思,洛然自小有主意,他决定了的人与事,定有他的道理,再者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也都看在眼里,我只是想与你随便说说话。”
董氏有些疲累的样子,虽然出事的人是沈瑾馨,但在董氏看来,跟褚芷浅出事,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了,褚芷浅的肚子里怀着镇国公府的孩子,这个孩子若是个女儿,倒也罢了,若是个儿子,有镇国公这个祖父,又有荣安郡王这个外祖父,怕皇上更容不得了吧,怕这个孩子也要如同沈瑾瑜一样,碌碌无为的活着。
许多没有宣之于口的压力,一直压在镇国公府与荣安郡王府的身上,董氏与大白氏一样,都希望自己能为孩子撑起一片天,但如今却是不能了,只有一家人同心协力才可以。
褚芷浅现在的境地,就是陆念眉的将来,董氏希望,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早早做好准备,不要临了承受不住,倒来怪罪自己的儿子。
陆念眉垂首,将已经滚了的陈皮茶端了下来,亲自给董氏斟了,轻柔说道:“不敢欺瞒夫人,姨母也曾担忧过,希望念眉嫁去寻常人家,远离京城,只是人走得,心却走不得,念眉想,只要有心,没什么越不过去的坎儿,有人进谗言,除了那人便是,再不然……”
董氏后背绷直了些,整个人往前靠了靠,目光灼灼的盯着陆念眉,追问道:“再不然如何?”
陆念眉扬起明净的脸颊,声音轻轻的,却能让董氏听得真切:“再不然,咱们不也姓‘褚’吗?”
董氏倒吸一口凉气,那些藏在心口,死也不敢说出的话,就这么被陆念眉说了出来,董氏不由得上下打量起陆念眉来,总觉得陆念眉瞧着柔弱的很,似是清风拂柳一般的身姿,没想到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镇国公出事后,褚洛然消失了几日,对外说是去京郊办差,但董氏身为母亲,自知道那阵子的煎熬,不过几日功夫,边关就出了事,逼得皇上不得不放人,董氏与荣安郡王,大白氏与镇国公心里都明白,这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而这又意味着什么。
一旦被人查出来,就是通敌叛国……
所以四人装作毫不知情,装作这仅仅是巧合而已,但她们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如今再也跟往常不同了,若是皇上一味相逼,她们自不能坐以待毙。
董氏以为陆念眉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怕是褚芷浅也从来没想过这个,但陆念眉想到了……
“好,很好。”董氏长出一口气,身子又往后靠去,倒好像压在身上的担子去了一半:“你果真同旁人不同些,洛然没有看错人,等你表姐的事情解决了,咱们两家人好好的挑个日子。”
陆念眉盈盈一笑,拿了一方软毯来,盖在董氏腿上道:“夫人歇一歇,别累坏了身子。”
董氏满意一笑:“下回再见,怕是要改口了呢。”
陆念眉温婉一笑,略有些娇羞,但很快便消散了,能嫁给褚洛然,很好,她很憧憬未来的日子,正如董氏所言,头一次是镇国公,这次是表姐,那么下一次呢,是不是就会是褚洛然?
陆念眉下意识的想起褚洛然背后的伤疤来,如果当真如此,那她希望,她是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就如同今日,因为有了一个乡君的身份,她才能进入承乾宫,那下一次,她要成为郡王府的世子妃,他的妻,才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
待陆念眉与董氏回到镇国公府时,天色已经快黑了,安嬷嬷一直守在门房里,见马车回来,赶忙迎了出来。
董氏冲着安嬷嬷点了点头,这才进了府。
雅旭园中,大白氏倚在紫檀木罗汉榻上,头上勒着玄色的抹额,盖住穴位上贴的药膏,见两人回来,探着身子问道:“瑾馨如何?可在宫里受了磨搓?可受了刑?”
大白氏越想越心惊,自己千娇万宠的女儿,送到宫里,结果还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大白氏如何能受得了?
陆念眉快走两步,到了大白氏跟前,半跪在脚踏上说道:“姨母安心,表姐如今一切都好,只是不能出承乾宫,身边也有宫人伺候着,内务府还算尽心,一应物识没有克扣。”
董氏此时也到了大白氏身边,说道:“我给了她荷包,想来撑上十几日,总也是成的,再者宫里头尚未定罪,位份也还是昭仪,内务府的奴才,自然不敢欺辱了去。”
大白氏听着松了口气,一向好强的她,竟是滚下两行泪来,董氏看着不落忍,撇过头去,无声的叹了口气,陆念眉只能装作没看到,帮着安嬷嬷去端茶。
大白氏平息了片刻,抹干净眼泪,与安嬷嬷说道:“吩咐府里上下都管住了嘴,不准胡说了去,更不能让国公爷知晓。”
镇国公孤身一人在边关,对府里头有多担忧,大白氏心里明白,若是镇国公沈国志知道沈瑾馨出了事,会做出什么来,那可真是说不准的。
董氏去净室净了手面,这才出来,到大白氏身边落座,说道:“事情不是昭仪娘娘做的,也不是承乾宫的人做的;也不是那位想要昭仪娘娘的命,你可以放下一半心了,余下的,只要洛然能接手这案子,不愁不能水落石出。”
大白氏虽心急,却也不糊涂:“皇上怎么可能将宫里头的案子交给洛然那孩子?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把你们府里搅进去了,若那位真想要了我们阖府上下的命,我索性赔给他,总比这软刀子磨肉的强,我只求这几个孩子安安生生的。”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董氏听得大白氏如此说,不由得起急,陆念眉都想明白的事儿,怎么到了大白氏这儿,却不通透了呢?
“咱们退一万步说,你以为你与你们国公爷填了命,那位就放过瑾瑜与昭仪娘娘了?”董氏皱眉说道。
董氏就是想明白了,就算她们如今肯放手,那位也不会放过她们,许多事情起了疑心,本是忠心也成了谋反。
大白氏捂着心口说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这双儿女,瑾瑜如今也有了差事,跟浅丫头好好的,只瑾馨……为着沈家,付出了一辈子,他仍旧不肯罢休,不肯放过我们,我还能如何?非要我们死了才安心吗?”
董氏知道,大白氏这是压抑的久了,不吐不快,索性摆了摆手,让人都退出去,陆念眉略停了停道:“我去瞧瞧浅姐姐。”
褚芷浅就在隔壁小跨院,陆念眉过去倒也便利,因为怕出了什么差错,所以邵娘一直在小跨院守着,待陆念眉过去,与邵娘说了宫里的情况,又说了大白氏的模样,邵娘将褚芷浅托付给陆念眉,急忙往正房去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