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晨起,陆念眉让顾妈妈一早将昨个儿就挑好的鎏金白瓷盒子,装好了玉佩,送去了意明轩,再将府中中馈事宜处理妥当,后去雅旭园用午膳,与大白氏说道:“姨母,我午后想要去外头铺子瞧瞧,正巧也给周小姐挑一份及笄礼,听说铺子里来了许多新货,是京城里没有的。”
大白氏见陆念眉吃的略少了些,亲自夹了一块红烧肉给她,说道:“再用一碗饭才许出门去,那些都是从船上卸下来的,没银子,便用货来抵了,只是跟咱们这边的东西略不同些,外头卖的价格奇高,其实咱们没花费什么,你若是喜欢,就给你的小姐妹们都挑一些,听说许多都是小姑娘极喜欢的。”
陆念眉笑着应下,硬撑着又加了小半碗饭,实在吃不下,这才被大白氏放出来。
因着吃的多,陆念眉在马车里坐了会儿,便坐不住了,见到了米府附近,便喊了晨露,去请了米冬儿也一道去逛逛。
米府门子见是镇国公府的马车,也没敢拦,麻溜的去传了话。
米冬儿出来的倒快,笑着说道:“我正在院子里觉得无趣,正想着要做些什么才好呢,你便到了。”
米冬儿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陆念眉说道:“也是顺路,好在我先前要给米姐姐找的人牙子后个儿才来,不然我倒是见不得姐姐了。”
“后日来,倒也是成的,小丫头不急,倒是我说请的女师傅,怎么样了?”米冬儿兴致勃勃的问道。
“已经托给了我二表哥,我二表哥说,认识几个女师傅,但要考校考校人品,所以更是急不得。”陆念眉实话实说道:“明个儿周小姐及笄,后日姐姐就领了小丫头,新来的丫头,姐姐跟前也只有几个粗使婆子,指望她们教导是不成的,还要姐姐亲自来,如此这般,姐姐也就空不下来了。”
米冬儿算算也是:“明个儿周莹莹的及笄礼,我便不去了。”
“这是为什么?”周莹莹的及笄礼,是她们一早就约好了的,怎么就不去了呢。
米冬儿淡淡一笑,看向陆念眉道:“怕这京城里,只有你一个以为,我还是同以前一个样儿的,及笄礼怎么说也是大日子,我何必去给她添晦气?”
陆念眉蹙眉,她想说,周莹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但想到先前在赵家,在将军府的事情,陆念眉也不敢作保。
米冬儿笑了笑,不等晨露添茶,自己倒了一盏,捧着道:“我是无所谓的,在牢里的时候,就想明白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也不能强求,我在那样落魄的时候,谁都能来搭把手,毕竟,谁也不欠我什么,况且,我以前待她,也不是那么好,不过看在你的面上罢了。”
陆念眉暗暗颔首,没再说些什么,马车很快到了铺子里,米冬儿瞧见那些东西,果然新鲜的紧,又得了陆念眉的准话,这些东西的进价并不贵,便认真命人拿了箱子,瞧上什么就放进箱子里头。
陆念眉瞧着米冬儿挑的起劲儿,一时半刻走不得,便笑着说道:“姐姐帮我挑一份周小姐的及笄礼,我去旁边的喜铺,一会儿过来。”
米冬儿应下,冲着她摆了摆手,此刻没工夫理会她。
陆念眉倒是格外喜欢米冬儿现在的率性,笑着往喜铺去。
庄妈妈早就到了,身后站着身着珍珠粉软烟罗兰花褙子的柔姨娘,娉娉婷婷的,只此刻已经放下了头发,倒好像是未出阁的女子。
柔姨娘上前见礼,陆念眉倒也没多说什么,便往雅间去了。
柔姨娘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雅间,庄妈妈在外头把门关严实了,守着。
“我大伯父与大伯母,如今可还好?”陆念眉落座,指了指对面的大肚大理石面鼓凳道:“坐着说话吧。”
柔姨娘抬头瞧了陆念眉一眼,当真坐在了陆念眉的对面,拢了拢耳边碎发说道:“陆大老爷与大太太如今在江南的一所酒楼里做活计,因为酒楼生意好,整日忙碌的很,倒也没有心思争吵,只陆大少爷有些吃不得苦,倒也开始发愤图强,想要好好读书了,陆大老爷与大太太为了能让大少爷去学堂里读书,又与人借了些银钱……”
陆念眉细心听着,觉得这样朴实的日子,倒也算不得太清苦,且她听庄妈妈说过,两人是做掌柜的与账房,不是什么劳累活计,只是劳心。
“你想要打理这家喜铺?”陆念眉看向对面的柔姨娘,陆念眉很少直视她人,这会儿才细细打量起柔姨娘来,柔姨娘生的温柔婉约,低眉垂首间,自有一番风流姿态,倒也难怪,将陆家长房闹到这步田地。
柔姨娘抬眼,平视陆念眉,浅浅一笑道:“我知道,小姐的心思,对于我这样的人,小姐怕是从心底里瞧不上的,我自小被人从乞丐堆里捡出去,学了服侍人的活计,不自尊不自爱的服侍陆大老爷,最后却把陆大老爷骗的一无所有,小姐心里头定然觉得我是骗子。”
陆念眉垂眸敛目道:“我虽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着实不喜欢骗人与背叛。”
柔姨娘苦笑一声,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垂下头去,温声说道:“我早便想好了……”
没等陆念眉反应过来呢,就见柔姨娘飞速的拔下发髻的簪子,下一刻柔姨娘的脸上,左右两侧就有血迹渗了出来。
陆念眉大惊,猛地站起身来,抚着几案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柔姨娘重新将发簪插入发髻,起身跪地道:“求小姐赐名,给我一个新生。”
陆念眉看着面前坚毅的柔姨娘,这才明白过来,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她从前没得选,如今想要自己活:“睿娘,睿智的睿。”
陆念眉亲手扶了睿娘起身,看着她的脸颊,她自认没有睿娘这份气魄,能对旁人下狠手的人,她见的不少,但能对自己也下狠手的人,陆念眉鲜少见到。
“我这个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喜铺就交给你了,石娘子原答应过你,要给了你身契,你若是觉得可行,咱们这铺子的收益便五五分……”陆念眉问道。
“小姐,睿娘所求还有庇佑二字,容貌能毁,身段却难更改,睿娘不要身契,便做小姐的奴婢,铺子小姐占八,我占二,总归我还能做个二三十年活计,实在做不动了,有些养老的银子傍身就是了。”睿娘将自己所求一一说明。
陆念眉看着睿娘的脸,不断有血迹渗出,将帕子递给了她道:“若这样能让你安心,觉得是自尊自立,便依了你就是,这会儿却是要快些寻个大夫来瞧瞧。”
“庄妈妈。”陆念眉喊了声,庄妈妈从外头进来,瞧见柔姨娘这样,心里猜了个七八分,遂也没多问,先从袖笼里掏了一个玉色瓷瓶来说道:“柔姨娘先来把伤口处理干净,抹上药膏就好了,再让大夫来开个方子,别让内火发出来,这阵子清淡饮食,个把月也就好了,只这脸是必定要留疤的。”
“妈妈唤我睿娘吧,小姐才赏的名字,柔姨娘已经死在外头了。”睿娘不在意的抚了抚脸颊,看着沾染在手上的鲜血道:“原是因为要靠这张脸活下去,如今不必用它,便能活,还要它做什么。”
“先上药吧。”陆念眉怕自己在这里睿娘不自在,便道:“庄妈妈与铺子里的人交代吧,我去看米姐姐。”
陆念眉才出了雅间,还未下楼,就听得外头热热闹闹的,便在窗前停住脚步,往下看去,正见到一辆囚车经过,囚车中人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周围百姓窃窃私语:“这就是那位曹家二公子,真是坏了心肝的,杀了礼部尚书夫人,还嫁祸给人家小姐,听说曹家已经与他断绝关系了呢,这回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要发配三千里,至死不能归京。”
陆念眉这才晓得,这囚车里的人,是曹新宇。
陆念眉再次将目光移向囚车,囚车中的曹新宇似乎有所感觉,头往上扬了扬,正看到陆念眉,曹新宇似是突然间发了狠,在囚车里挣扎不休,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呜呜”的,如同困顿的恶兽,恨不能撕扯下陆念眉的肉来。
看到那样阴狠的目光,陆念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在一人的胸膛上,侧首看去,正是一身青衣的褚洛然。
褚洛然将手温柔的落在陆念眉的肩上,推着她上前一步,站在原位,温柔道:“做错事情的是他,你不必害怕。”
曹新宇看到陆念眉身边的褚洛然,像是遇见狮子老虎的小动物,一下子老实了,若不是有囚车拘着,他一定会缩在角落里,好让所有人都瞧不见他。
褚洛然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对曹新宇这般欺软怕硬的行为,很是不屑。
囚车走的很快,并没有在闹市多加停留,陆念眉看到楼下米冬儿也出来了,但她只是淡淡的看了曹新宇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回去了。
陆念眉问褚洛然道:“曹老夫人果然心狠,竟是连孙子也不要了。”
褚洛然淡淡说道:“皇上本就对曹家用扬州瘦马取代族亲小姐的事情不满,曹老夫人这样大义灭亲,皇上只会认为曹家绝情,都察院已经准备好了参奏曹太师的折子,所以,你不用担心曹家会报复镇国公府,她们已经自顾不暇了,最多三个月,就会彻底的从京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