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弱的红柳，在弯弯月光的滑落中愈发挺直，六角碉楼上，汉子擎起被风鼓满的弓弦，仰头射向长天，待那如流星般坠陨的火线插在地平线上时，簇簇起伏的沙包群间，一辆独具汉家风格的马车停止了前行。
“尔玛拜见王公主！”
“尔玛拜见王公主！”
......
这只小部落，但凡是庄房之中居住的羌人都出来拜见，因为经常和汉人打交道，实际上他们的很多风俗已经半汉化，靠着汉界近的羌人部落，几乎都不再过原先那种游移不定的生活，而是和汉人一样农植牧谷，在溪谷、绿洲等有水的地方建设氏族。
“先零，你们是宜君那一支吧？”
敛起帷幔，王公主在汉人婢女的搀扶下走出来，在羌人部落中，只有极少数的贵族拥有汉人身份的婢女和仆从。
“比铜达宜君，正是先祖。”
戴着顶饰的老羌人俯首拜道，提起比铜达宜君，族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荣耀的光辉，他们这一脉羌人体内流淌着王之血！
王之女看着眼前零零散散不到两百人的部落，忍不住叹息一声。
丞相雅丹听信北宫玉的谗言，挑拨大王号令两郡的羌人叛乱，王公主看得通透却无力言明，附近部落的羌青都被调往前线攻城略地。
所谓的攻城略地，却只是一场阴谋。大王、丞相、元帅都做着入侵汉朝的美梦，全然忘了比心机，他们绑在一起也不是汉人的对手。
“我奉大王令来探望你们，前线的战事正陷入胶着，族中的勇士无法抽身，你们有没有需要我做的？”
王公主推开挡在身前的卫兵，抬脚上前将那位老羌人搀起，羌人习惯称呼族人为族民，就是亲人的意思，虽然各部落间偶有摩擦和争执出现，但总归是出自一脉，共诵尔玛之名。
汉人习惯称呼百姓为子民，这里面未尝没有亲人的意思，只是子民的身份比起族民来要矮一层，有些不平等的说。
王公主喜欢读汉书，喜欢钻研那些玄奥的“学问”，但唯独不喜《论语》和史籍。史籍所讲述的东西太残酷，不是善良的她所能接受的，她也不想钻研的太深，变得太聪明。
《论语》讲的太枯燥，内容又太过虚幻，王公主只看了《为政》一篇，就知道这东西肯定不适合羌人。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这话描述的太美好了，美好到近乎虚幻，别说历代羌王，就算往下再推一千年，也没人能做得到。她父王的王位是怎么来的，王公主比任何人都清楚...
“尊贵的王公主，族人们饱受白毛狼王的侵害，请您为我们除掉狼王。”
戈壁滩上有狼群出没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许多部落都有类似的诉求。王公主点点头，看向旁边一名体态壮硕的羌将。
“这是大王的亲卫厄尔池，你们带他去找到狼群，天亮后，便不会再有狼族为祸了。”
王公主的话音落下，族人们都发出兴奋的欢呼声，族青们被抽调前线，剩下一帮妇孺无力清缴狼群，王公主愿意帮他们杀死狼王，这实在再好不过。
“羌青们在前线流干了血，后方的族人们却在受着狼群侵害...”
诸般复杂的心思涌起，王公主只能勉强笑笑，她实在没脸接受族人们的恭维。
王公主探望，这支先零羌部落自然拿出了最醇美的食物，老羌人拿出几年前在汉人集市购得的烈酒，这些平日里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的佳酿，此刻全取出来让侍卫们和族人畅饮。
其实羌人本身也擅长造酒，善饮者善酿，但这些年天灾人祸不休，族人们能勉强过活已经不易，安得多余的粮食来酿酒？
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们就得出去劫掠汉人，那道燃着火光的箭礼是用来迎接客人的，如果是送族青去参战，他们会用牛羊祭祀，然后大家一起分食了这些牛羊肉，他们相信，祖先和天神会庇佑所有不舍部落的人！
夹在火架上烤的油滋滋的羊腿直冒金光，有羌女手持木勺，搅动着锅里熬着的热汤。
老羌人将涮好的肉片连同木托盘一起沉入沸汤中，和现在吃的涮羊肉略有不同，“羌煮”是用纯水煮，煮熟后再捞出来洗治。
王公主和几个羌族稚女坐在一起，她时不时地抿嘴笑笑，倒没有电视演的那样非要“与民同乐”，别的不说，就她背后立着的、两个近两米高的蛮将就让别人不敢靠近。
唏律律，有马嘶声震碎了笑声，拼酒的侍卫们脸颊一侧，莫不是猎杀狼王的厄尔池大人回来了？
老羌人嘴角微张，他从这马嘶声中听出额外的意味，这种嘹亮厚重的马嘶声可不是一般的战马所能有的，族里的优质战马都配给了族青上了前线，按理说不应该...嗯，也有可能是王公主带来的战马吧......
舒清的月光下，一双散着绿光的眼睛眨呀眨的，哼哼，鼻子翕动，项寒嗅着那股飘散过来的肉香，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五天了，整整五天了，嘴里除了米饼子和吹过来的黄沙，项寒就没尝过肉的滋味。
（秃鹫肉不是肉吗？，呸，那玩意比黄沙都难咽！）
天黑天白的昼夜赶路，只要战马受得了，项寒和江尘就没停下过，说实话，项寒这位项氏少主哪里吃过这等苦？
咕噜噜，一阵反胃感涌了上来，项寒都快被肉谗吐了...人饿到一定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一夹马腹，项寒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手持战戟的巨灵在背后幻化而出，为了吃到肉的项寒彻底疯狂了！
带人出来迎接的老羌人和王公主，在看到巨灵升起的一刻就知道坏事了，一尊皇级武将竟然不管不顾地朝他们奔来——
“是汉人，汉人大将杀来了！”
形如噩耗的惨叫声接连响起，以两族现在的仇恨，这必定是来屠灭部落的敌人。
“保护王公主！”
“保护王公主！”
外出猎狼的厄尔池带走了一部分人手，剩下的侍卫只有二十多人外加两名特级武将实力的羌将，他们或跨上战马、或毅然冲锋，在花容失色的王公主的目光中，悍不畏死朝项寒冲了过去。
王公主：“别去！”
项寒：“挡我者死！”
排山倒海的威势蔓延开来，百胜戟重新出现在项寒手中，他身后的巨灵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向前斩出——
氤氲的戟芒拉扯出巨大的青色匹练，胯下火红的战马喷涂着粗气，将戟杆横在身侧的项寒从大蓬飘洒的血雨中疾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