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坠入湖中所激起的涟漪,总是随着向外蔓延而不断削弱,弘农县就像这颗石子,我设下重重屏障将其困死在其中,无论这颗石子如何挣扎,它的力量终究会持续削弱,最终变得波澜不惊!”
“《左传》有言:‘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是个什么道理呢?就是说力量的穿透性有限,再锋利的宝剑砍上一千次也会有崩口,更逞论一个人,当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就是这个人最削弱的时候。所以,他们有可能冲破我们一道防线,两道防线,甚至三道、四道防线,但终究不可能冲破我们所有的防线...”
弘农县的城墙外,一圈圈结成环的营帐像铁链般将城池锁死在其中,明火执仗的士卒巡逻迈步,端坐在帅案前的中年人,对着手下的部将传授自己的布局和谋略。
这是顶层世家的传统,正所谓“言传身受”,每一次带兵对这些世家子弟出身的将领而言,都是一次珍贵的学习机会,中年人既是一位绝世统帅,也是在座所有人从小的老师。
“老师,您前面所说的内容我们已经听明白了,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您让我们日夜不断的攻打城池,搅得里面鸡犬不宁,只是单纯的疲兵之计吗?”
第二排靠左手边的一位将领发问,他先是举手得到中年人目光的首肯后,才从席上站起来恭敬地问道。
往右侧数又有一人举手,一般而言,同一个问题不会有人连续进行发问,除非第二个发问的人自认为见解更加独到,更加深刻。
“纪云,你的问题错了,这并非是疲兵之计。弘农城内,玩家军队占绝大多数,他们大可以轮流上线经营,根本不必理会我们的吵嚷。
至于那些npc精锐,我若是赵倾月的话,肯定不会安排他们守城,更多的是担任救火队的工作,只在城防危急的时候入场,所以他们的精神状态也很难受到影响。所以,这并非是疲兵之计,而是疲民之计,攻心之计!”
一袭便衣的青年将领侃侃而谈,他姓张,单名一个圣字,出身于五大世家中的张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中年人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仅仅这一个点头的动作,就让张圣的眼角忍不住欣喜起来。
“一个好的统帅在临战之时,会尽可能的削弱对方从而增强自己。所以我们昼夜不停的攻打,便是让县城里的百姓精神时刻处于绷紧状态。
一天两天倒好说,等日子久了,他们内心的焦虑不安就会促使他们变得烦躁,从而寻衅滋事扰乱治安,一座混乱的城池,战力肯定会大幅下降!”
呼——
纪云和张圣的发言让在场中的人陷入思考,中年人没有急着评论,给了大家一段缓冲的时间,然后才开头说道:
“以登山作比,纪云的策处于山脚,张圣的策勉强在山腰,比不得绝顶...伯达,还是由你给大家讲一讲、云上之策吧!”
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摆了一张古朴的书案,这张案的四脚比中年人的略低,却也是帐中唯一的一张案。
书案后,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跪坐着,他双手撑在腿上,以袍袖掩之,腰背挺得笔直。
“尊老师之令,伯达以为这是一条复计,既为复计便有多个层次的考量,我只从攻防的角度来说吧,昼夜不停、每次间隔一个时辰的攻打,其实重点在那一个时辰的间隔上。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定形’,比增补阙益更为重要的其实是攻防主动的把握。
我们攻,则敌人只能守,固定的进攻时间和进攻方式,会让敌人渐渐习惯自己防守的姿态,从而永远只能被动的防守。依我看,老师锁死弘农县靠的并非是兵阵,反而是这种惯性的攻守模式,寻求安逸是人的天性,越安逸的人就越难作出改变,有些人即使到死也走不脱这精神上的囚笼。
其二,以我们的角度做防守转换的话,老师应该也在担忧援军的问题。弘农县城高墙厚,城内的守军足有百万,就算我们真的日夜不停地进行强攻,没有二十天也休想攻克。这二十天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比如那些已经规顺我们的人再次改弦更张,又比如有外人加入战场前来救援弘农!
那样一来我们就成了守方,既要防守城内的人突围,还要防守外面的援军突进城去,所以老师才设置了七层壁障,最外和最内层安排的都是炮灰,哪怕全都折光也无所谓!而我们却可以利用这缓冲的时间做出攻守易势的准备,这才是万全之策!”
少年攘袖,通灵慧达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智决天下的精光。
最后他朝着中年人执礼,颔首道:“仲达愚见,请老师斧正!”
帅帐中变得静谧起来,众人先是迷失在少年的话中,直至醒豁过来时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然后整个人眼前都亮堂起来。
“不愧是超一流历史谋士,我们这些人,唉,二三十年都活到狗身上了!”
“这还是只是司马八达中的司马朗,若是换做他弟弟,嘶——简直难以想象!”
......
一些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被眼前的少年惊讶道。
智谋这东西和武力不同,很少会让人明显的感觉到、那种不可抵挡的碾压感。
可一旦感觉到了,就比武力上的碾压更难突破,这东西仿佛天堑一样存在,强行去争还容易生出心魔。
“今天就讲到这吧,除了伯达,每人将笔记抄写十遍。”
“唯!”
众人起身告退,全都执弟子礼。
披甲时,他们是战将;脱了战甲穿上学服后,他们就是一个学生,这叫公私分明。
“伯达还有事吗?”
众人陆续离去,桌案都已经空了,只有少年没有离去的意思。
“老师,恕学生愚钝,您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拿下弘农县,且不会有任何意外的发生。可为什么您放着云上之策不用,只取用了这看似万全的绝顶之策?”
“伯达,你我亦师亦友,我也就直说了——这就好比,你宁愿以学生的身份跟在我身边,却不愿出任军师辅佐少主,两件事难道不是同一个道理吗?”
司马朗深深看了中年人一眼,没再赘述什么,只弯腰拜道:
“学生明白了,学生告退!”
帘帐掀起,涌进来的风稍稍吹乱了帐中的烛火。
望着司马朗离去的背影,中年人沉吟,只是他的心神,已深深浸入在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