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消毒液的味道萦绕在鼻尖，黎语绯拿我练手的情景浮现在了眼前，针在肉里搅动的记忆瞬间苏醒。看了一眼护士拿着的输液器，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手臂，赶紧别过了头。
事实证明，人是会变的。
就好比从前的我不怕抽血、不怕输液，被划伤了手也能保持镇定自若，现在却看见针管就想跑。
当真被我家那位整出心理阴影了。
“辞桉。”
“嗯？”
“你先回去吧。”
“不。”见季莱之额头冒着虚汗，我抽出一张纸巾上前帮她擦。她略显不自然的抬眼看我，我说：“季姐，我没什么事，不着急回家。”不止不着急回家，我恨不得住在医院。
护士直起身，调了调流速，嘱咐道:“如果有不舒服就跟我们说。”
“好的，谢谢您。”我道了声谢，瞥了一眼季莱之手背上的针头，忙收回视线，“疼吗？”
“不会。”她的神色憔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笑容有些牵强；我没再多问，望向墙上的钟，八点多了，怎么还没到？
正想打电话，手机就响了。
“您好。”
“您好，您点的外卖到了，南门这边不让进，您方便出来拿一下吗？”
“行，我马上出去。”挂了电话，我还没来得及张嘴，季莱之先开口了，“辞桉，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季姐，我真的没事。”我笑笑，跟她挑明，“我女朋友在这家医院实习，她在值班没空理我，我有时间陪您。”我将手机揣进兜里，继续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您别乱动。”
季莱之木讷地点点头，眼眶又红了起来，许是不想被别人看见，她立即低下了头。我愣了几秒，识趣地转身走了。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季莱之现下这状态让我不大放心，不敢离开太久，便跟黎语绯发了条消息说一会儿再去找她。拿完外卖回到输液室时，季莱之正在看手机，随着走近，我发现她根本就是在发呆，屏幕上什么也没有。
“季姐？”唤了一声她没理我，我诧异地又喊了她一次，她才抬头。
“我回来了，很快吧~”
她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可言，我很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话在唇边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我买了粥，喝点吧。”我将袋子里的粥端出来放到她面前的小桌板上，取出勺子递给她。她没有接，怔怔地看着粥，又抬眸看我，我眨了眨眼，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不知道还烫不烫，您小心点。”
季莱之像是回过了神，身体向后靠，躲开了我。
“谢谢，我自己来。”
我以为我家语绯吃饭已经很慢了，没想到季莱之更慢。而且每一口都形同嚼蜡，不至于这么难喝吧？我印象里这家还可以。
近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她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我的老天爷……
“季姐，您觉得怎么样？有舒服一些吗？”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她这般惜字如金，让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那就好”，我干笑了两声，“您在这等我，我去楼上给语绯送个东西，马上下来。”
“好。”
我拿上东西快步离去，轻车熟路上了五楼，拨了一通电话给黎语绯，等了许久她才接起。
“你过来了？”
“嗯，到五楼了，你们办公室可以进吗？”
话语刚落，便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黎语绯放下手机，朝我走来。走廊很安静，鞋底触碰地板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我不敢奔跑，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你刚刚干嘛呢？”
“在听课。”黎语绯接过保温壶，问我:“季姐怎么样了？”
“她没什么精神，感觉有些心不在焉。”我不想浪费和黎语绯见面的时间，再加上季莱之的事我还没有理清，便不打算多说。
“她的事我晚些告诉你。”
“好。”黎语绯没有多问，领着我去值班室。我们一开门就看见叶晚晴在桌子旁边啃面包。
“哇，小叶你偷懒啊。”
“我哪有偷懒？”叶晚晴摆了摆手，示意我关门。我刚合上门，她说：“对，我在偷懒。”
“你偷懒不带上我家语绯？”
“你家语绯要学习，我哪儿拦得住？”
黎语绯放下保温壶，“你带了什么？”
“胡椒猪肚鸡，我新学的，味道很不错，你们快尝尝。”说着我把背包打开，将一次性碗筷拿了出来，叶晚晴眼睛亮了，“还有我的？”
“有啊，吃人嘴软，下次偷懒记得带上她。”
“放心，不吃我也带上她~”
黎语绯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将保温壶递给叶晚晴，“晚晴，你先吃。”
“好嘞~我不客气了~”
我从包里拿出隔脏袋，问黎语绯：“你还是睡这个下铺吗？”我指了指，她点点头，接过袋子。
“哇，这汤绝了。”
“辞桉你是学建筑的吗？是学做饭的吧……”
叶晚晴将我夸了个天花乱坠，我偶尔回应几句，视线都落在黎语绯身上。她利索地将床铺好，回头看我，“发什么呆？”
我说:“你会铺床耶。”
叶晚晴呛了一口，猛地咳嗽了几声，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啊？黎仔什么不会？”
黎语绯悠悠道：“在家可以不会。”
“嗯~”我满意的微抬下巴。
“别笑了，你快去陪季姐吧。”
“好吧……嗯？感觉你们今晚好像挺闲的，我看……”
“住口！”叶晚晴急了:“你快呸呸呸！”
“啥？”我看向黎语绯，她让我照做。
“呸呸呸”，我配合的完成，一脸懵懂：“这是什么迷信吗？”
“这不是迷信。”叶晚晴煞有介事地说，“黎仔你回去教教她医生值夜班的十大禁忌。”
“好。”黎语绯恳求地看着我，“你别再说那两个字了。”
“行。”
我被她们可爱到了，好像“挺闲”这两个字真能招致什么似的。
“你要的东西我都带了，如果有缺什么随时告诉我。要是想找我说话，几点都可以。”
叶晚晴哎呦了几声，说她还是先出去吧，我拦住她，“小叶你安生吃吧，我先撤了。别留我家语绯在这，显得她一个人在偷懒。”
“喂！宋辞桉！”
“开玩笑开玩笑。”我打了个哈哈，“你们两吃吧，我下去了。”
“ok，拜~”
“到家告诉我。”
“好~对了，我一会儿想带季姐去吃饭。”
黎语绯点点头，说：“带她吃点暖胃的。”
“好。”
……
要带季莱之吃什么，我在乘电梯的时候便想好了。人最麻烦的事就是做选择，所以我没打算问她的意思。陪季莱之输完液，我叫了辆车。
“季姐，您喜欢吃鱼吗？”
“喜欢”，季莱之抽回手，朝我微笑：“辞桉，不用扶我，我没事了。”
“行，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没坚持，继续跟她聊吃饭的事，“我知道有一家鱼庄不错，带您去尝尝。”
“好。”
季莱之的面色确实好了许多，说话也更有气力了些，只是精神状态仍旧不大好。上车后，我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活跃气氛，她偶尔搭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默不作声的听我说。
“叮铃铃——”
“后来我，不好意思……”
“没事。”
我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是叶晚晴，立即接起：“小……”
“辞桉！你做的太好吃了，我下次还要吃这个！”
妈诶，叶晚晴这个嗓门。
“好吃就好，不过你为什么还在吃？”
“还不都是你！说我们那什么，你一走我们就被叫去忙了。”
“额……好吧我错了。”
“看在吃的份上原谅你了，五星好评！我喝了好多汤，吃了好多鸡肉和猪肚，爱你！以后我还要跟黎仔一起值夜班。”
“行啊。”我笑了，“下次你要吃什么跟语绯说，我给你们带。”
“好的呢~”
听见那头传来了开门声，接着叶晚晴喊了起来，“黎仔黎仔！”
“怎么了？”
“我在跟你家辞桉讲电话，你要跟她说话吗？”
我竖起耳朵认真听，她竟然说不要，我忙道：“我要，小叶你把手机给她。”
“哦好，黎仔，她找你。”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黎语绯开了口:“宋辞桉。”
“汤怎么样？”
“挺好喝的。”
“为什么不想跟我讲电话？”
“没有不想。”她柔声回答我，“快下车了。”
“嗯？”我反应了一下，轻蹙的眉头得以舒展，“你看到行程信息了？”
“嗯，不说了，别太晚回去。”
“好。”我心里暖暖的，喜欢她给予的关注，喜欢她不言说的体贴，“先这样。”
“拜。”
“拜拜。”等黎语绯挂了电话，我才放下手机。
“你跟她说话的时候，很温柔。”
“啊？”我转头笑道：“真的吗？只有快挂电话的时候吧？”
季莱之摇了摇头，“一直。”
“哦……我还以为我的语气听起来会很冲。”
“不会。”季莱之看向我的手，说：“你的戒指很漂亮。”
“谢谢，她设计的。”
“哦……”季莱之看着戒指，久久没有挪开视线，片刻后，眼底流露出怀念之色，“以前，也有人为我设计过东西。”
“一条项链。”
“不过……”
车停了下来，季莱之没有说下去。
我不喜欢戛然而止的感觉，下车后，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壮大了胆子问：“季姐，您是失恋了吗？”
见她神色微顿，没有否认。我试探性的继续开口：“今天那个女人抢了你男朋友？”
“不是。”
“你和你朋友同时喜欢上了一个人？”
她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她是我前女友，我们刚分手。”
“啊！”我瞠目结舌的停下了脚步，季莱之也跟着停下了，她长叹了口气，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意味。
“你会喝酒吗？”
……
暗恋、相爱、十一年、出轨。
这些是我听完季莱之讲的经历，脑海里留下的词语。
“季姐，别喝了。”我拿过她的杯子劝阻，“明天还要上班。”
“再喝一点，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犹豫再三，还给了她。
“辞桉，上次没问你，你跟男生谈过恋爱吗？”
季莱之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但还算听得清，我道：“没有，语绯是初恋。”
“你有暗恋过别人吗？”季莱之摇摇晃晃的在给自己倒酒，我看她手抖得厉害，赶紧起身坐到她边上，拿过酒瓶，“我来吧。”
“有短暂的对一些体育好或者学习好的男生有过好感，但要说暗恋，只有对语绯。”
“那语绯呢？”
“黎语绯……”念她的名字总能让我获得安心，我舒了口气，笑言：“她在感情方面很迟钝，都是别人暗恋她。”
“你很爱她吧，每次提到她，你都在笑。”
“是，我很爱她。”
“真好。”季莱之撑着脑袋看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没有给她递纸，不想因为我的任何举动，阻止她发泄。
“我谈过三次”，季莱之掰着手指头数给我听，“前两段是和男生，他们追的我，忘记分别在一起多久，太久远了。第三段是和付瑶，我暗恋她，我追的她，一谈就是十一年。”她吸了吸鼻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咳咳！”
我拍着她的背，又给她倒了一点。
“季姐，慢点喝。”
季莱之没有应声，看着酒杯，静悄悄的落泪。许久后，她哽咽道：“她说我们不合适，说我给不了她事业上的帮助，说……她跟别人睡怎么了？”
“十一年的感情……我就是个傻子。”季莱之抹了把眼泪，转过头，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辞桉……如果有可能的话，分手吧，跟女生在一起太累了。”
“在学校和进社会不一样，上学的时候，爱就是爱。可是离开了象牙塔，就没那么单纯了。男女之间能够用孩子作为纽带维系婚姻，可是两个女生连婚姻都没有，更别提能用什么当纽带了。”
“她的一句不爱了，一句累了，一句我对她没有用，就将我们十一年的感情舍弃了。我现在……”季莱之扑哧一声笑了，抬手擦去眼泪，说：“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浪费了这么多年的青春。因为她，我被父母赶出家门。为了她，我在这个我不喜欢的城市呆着。我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贱？”
“季姐，别这样说自己。”
“实话。”
季莱之摇了摇头，缓声道：“我想离开这座城市，想活得洒脱一点，找一份轻松的工作，每天有时间就写生、看书，或者去花园……”
她打开了话匣子，饶有兴致的地说，我认真地听，将她的酒换成了茶。
……
凌晨一点，黎语绯回消息说接完了一个病人，刚回值班室。我想听她的声音，于是拨通了号码。
“语绯。”
“这么久了，还没睡吗？”
“你不在我睡不好。”
“你是小孩子吗？多大了？”明明是责备的话，可她的语气却是在哄我，“快睡吧，醒来还要上班。”
“语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
“如果我出轨了，你会原谅我吗？”
那头没了声响，我安静的等待。
良久之后，她说：“你一直在想她们的事吗？”
“嗯。”
“宋辞桉，我看了你发的消息。”
“嗯。”
“季姐和她前女友不止出轨的问题，她们确实不合适。”黎语绯轻叹了口气，语气严厉了起来，“不许再想了，有什么事我回去再说，睡觉。”
“好。”我傻笑了两声，跟她互道晚安。挂了电话后，我连发了几个亲吻的表情，被她骂了回来，才将手机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