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善之人在为人处世的时候往往秉持着一颗善良之心,把人往好的一方面想。而恶人推己及人,则常把人的好心当做恶意。
黛玉自认并非恶人,但对于贾家二房,她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也怪不得她,是他们一次次栽赃陷害、暗使诡计,试探人的底线,岂能叫人不多加防备?
四王八公最大的后台太上皇轰然倒塌,贾探春、贾元春又接连出事,贾府二房如今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需寻找一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救星。
四大家族联络有姻,门生故旧虽多,然这些年贾府二房的所作所为多为人不齿,来往的已不多,仅剩的几家在朝堂上没什么势力不说,也都在此番清算之列,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更无暇他顾。
作为朝中新贵林家、陆家无疑被他们当做救命的唯一稻草。为了能搭上这条线儿,最近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连脸面都不要了,一天好几拨人蹲在林府、陆府门前求见。
有景文掌控门房,他们在外面喊也好叫也好,倒都未曾打扰到黛玉。
然时日久了,所有方法用尽,仍是徒劳无功,不免便恼羞成怒。王氏便命人在大街小巷散步谣言,说林如海、黛玉忤逆不孝,无礼犯上,欺辱老太太,道德败坏,简直是目无王法,又罗列等等他们不孝的举动。
某年某月某日,黛玉对贾母出言不逊;某年某月某日林如海酒后无状欺辱贾母婢女将贾母气晕等等,多半是子虚乌有之言。
一来二去,这些话难免传到黛玉耳朵里。
虽然知道这些话未必有么人信,但心里总是不大好受。时刻关注着黛玉的陆离自然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常,孕妇的情绪本就敏感,他可不想黛玉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怄气,对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
情绪和洪水一样,都是宜疏不宜堵,弄不好就是一场灾难。
黛玉喜欢竹子,喜欢兰花梅花,如今是夏日,没有梅花,只有竹子和兰花儿。陆离打发人将竹林里的石桌子石凳子刷洗干净,摆上几盆绰约多姿的兰花儿,布置得温馨舒雅,跟黛玉促膝长谈一番。
“玉儿,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没想到陆离忽然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黛玉愣住了。她歪着头看他,眸子里写满了疑惑。不过她也开始思考,最重要的是什么……
陆离微微的一勾唇,轻轻抓住黛玉的手,在手心儿里温柔摩挲着。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黛玉没回答,他反倒是先开口了。
“那你最重要的……”
陆离换个姿势,轻轻把黛玉揽进自己怀里,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当然是你和孩子们的幸福。还有爹、父亲和娘能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其他的,得之更佳,不得也没什么。至于外人的看法,所谓的诬陷中伤之语,便更无所谓了。我知你与我是一样的……”
说完他眸中含笑看着她,似在询问,又似在寻觅么,幽深的眸子带着浓郁的宠溺之色,似温暖舒适的温泉,险将黛玉溺毙其中。
黛玉只是被他看着,便觉身心一阵温暖。
她微微点了点头,温顺地依偎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微微勾了勾唇角,眸子里写满幸福的情绪。
贾府二房一偏僻小院内。
赵姨娘行色匆匆大踏步走着,至院门前,嫌小丫头动作慢,一手将其拉开,使劲儿将门一推。在强大力度下两扇乌木院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撞在两边墙上。赵姨娘已走远,反弹过来的两扇门险些撞上她身后的小丫头,吓得那丫头“哎呦”一声,停滞片刻,拍拍胸口忙小跑着跟上去。八壹中文網
“娘,你怎么才回来?!”进到屋里,她便被贾环抓住了胳膊,追问道。
“你你你,你叫我么?”听见一声“娘”,赵姨娘直接卡壳了。她虽然生了两个孩子,但因是妾室身份,两个孩子打小儿便不能喊她“娘”,而是以“姨娘”称呼,“娘”这个字作用在她身上,还是第一次。她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唯恐自己听错了。
“娘!”这次叫的更清晰,声音也更大。
“你,你再叫一次!”
赵姨娘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一把抓住贾环的手,微微颤抖着。
贾环又放大声音叫了一次,说:“以后我天天管您叫娘。”看着颤抖着嘴唇掉泪的赵姨娘,替她擦了擦嘞,又问,“太太可同意我搬出去?”
赵姨娘点了点头。
贾环道:“我就知道她会同意。有这么好的机会把我们母子俩赶出去,她巴不得呢。”
贾环虽是庶出,到底也是贾政之子,将来二房的家业也有他一份的。王氏自然不甘心将任何好处给赵姨娘、贾环母子,早就想各种霸占家业的主意了。尤其是贾环越来越大,眼看着也到议亲的年纪了,若娶来一个能干的媳妇,免不了要跟薛宝钗产生些龃龉。
她琢磨来琢磨去最好的方法便是分家,但这主意一提出来,便遭到了的老太太的坚决反对。李纨虽然明面儿上没说,话里话外也有些意见。贾珠虽不在了,尚留有寡妻幼子,也得占一份去。
彼时二房的贾元春、贾探春在宫里风头正盛,王氏志得意满,便是贾母也得给她几分面子,虽然并未真正分成家,却达成了一个初步协议,便是等贾环也成家了就分。
王氏急着将贾环驱逐出去,办好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定亲礼后便即可给贾环物色对象。
赵姨娘、贾环也急,他们在王氏手底下生存已极为不易,若是再娶一个唯王氏马首是瞻的媳妇,更没有活路了。万般无奈之下贾环只好去求曾经对他颇为照料的伯父贾赦,不成想贾赦竟十分在意,立刻便替他物色了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
女方家是寒门,往上三代都是小地主,到她父亲这一代才出了个举人,从九品小官做起。虽是清贫了些,但好在家室清白,家风也正,那女孩儿跟贾环同岁,听说知书达理、温柔恬静,十分难得。
怕王氏阻拦,贾环没敢让赵姨娘先求她。而是托一个好友之父找到贾政,当作中间人,一力促成了这门亲事。
贾政拍板决定的事,王氏纵然心里不乐意,也只好认了。
紧接着,贾宝玉成亲的第三个月,贾环也成了亲。
王氏塞人控制贾环的计划没能成功,心里窝着气,没少找赵姨娘、贾环和新媳妇的麻烦,给他分的宅子、田庄,就连聘礼都很有些贫薄,还是贾赦偷偷添了些,才没叫人耻笑了去。
不过好歹宅子、田庄都有了,还得了一间生意铺子,位置虽然偏僻了些,地方也不大,租出去也能挣些嚼用,新媳妇家里虽清贫,却十分疼爱女儿,不仅将聘礼全额作为嫁妆,还给女儿添了不少东西。
有这些财物傍身,贾环便是分出去也能衣食无忧了。
这不,他这就打算带着媳妇搬出去住呢。至于赵姨娘,因着贾政还在,必不会叫她跟着儿子住的,贾环已打算好,隔几日便将他姨娘接过去住住。
丫头来禀报说行李已收拾好,问何时往新宅子里搬。
赵姨娘虽然糊涂粗鄙,刀子嘴没个把门的,到底也是当娘的。一听这个,便有些受不了,从小养到大,环儿就像她身上的一块肉,如今乍然要将这块肉剜去,如何受得了?
当下便有些想哭,贾环忙道:“我先搬出去,过段日子就来接您去住住,在咱们自己的宅子里,你就是太太,不必守么尊卑有序的规矩,好不好?”
不愧是亲儿子,贾环一句话切中要害,赵姨娘这辈子争强好胜,最为不忿的就是她是个妾室,处处比人矮一头,听见这话,心头的那点子郁闷便消散大半。
“你个没长进的!”伸出手指头使劲儿在贾环胸口一戳,赵姨娘道,“老娘可记住了,你说到做到,不然我照你的脸啐!”
贾环举着双手连声道:“好好好,做不到凭你处置!”
过了一会儿又问:“打听到三姐姐的消息了?”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还在冷宫里关着呢!”提起这个赵姨娘就来气,攥了拳头,“丧良心的小蹄子,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却连老娘也看不起,白生了她了!”
说着便忍不住骂,一骂便止不住,“打小就没良心,正眼也不瞧我们娘俩儿一下,只顾着攀高枝儿。进了宫更好,直接连认都不认我们的,大姑娘赏东西还知道给我们一份儿呢,她倒好,往家里送好几次东西,连我们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她死到外面才好呢!”
嘴里这样骂着,骂累了吃碗茶水,将自己累年积攒的五十两碎银子拿出来,小心地用荷包装了,便往外走。
贾环拉住她:“拿这些银子做么?”
“做么?!”赵姨娘一说话还是三分火气,“托太太打发人给那死丫头送去,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如何受得了冷宫的凄苦,哪里不需要打点使钱?到底也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做不到她那般冷心冷情!”
贾环略一想便知道赵姨娘打的么主意,跺着脚道:“你糊涂了!这钱到了太太手里,还能出去?不过是打水漂罢了。”
“那可如何是好?”赵姨娘也跺脚,一面又庆幸,幸而先跟儿子商量了一下,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那可是她攒了一辈子的钱。
贾环:“你给我,我问问大伯父可有法子送进宫里?”
从贾环一事,李纨也算看出来王氏的心到底是有多偏了。她是不指望王氏了,得自己为儿子打算。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曾为国子祭酒,如今虽已过世,几位兄长倒在,在京中也有些根基,兰儿渐渐也大了,也该几个舅舅提携提携了。
黛玉安心在家养胎,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这日正外在贵妃榻上看书,几个小丫头嬉笑这提一框子蔬菜瓜果过来,说是金宝和她娘亲自种的,凑着此番府里之人到田庄运蔬菜的机会托人一块带了来。
“奶奶您瞧,都是顶新鲜的,这蔬菜根上还带着泥土呢。”一小丫头笑道。
“我瞧瞧……”黛玉笑着放下书,撑身子要起来,青岚、竹儿忙弯腰扶她。黛玉虽然将手搭在她们胳膊上,却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我还没到一举一动都需要人服侍的时候呢。”
青岚笑道:“还是小心些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奶奶说是不是?”
黛玉瞅她一眼,嗔道:“你总有道理,我说不过你。”
青岚:“奶奶这么说可教奴才无地自容,府里谁不知道,奶奶若是想说,别说是我们,便是是个男人也说不过奶奶的。”
黛玉看她一眼,笑道:“我看啊,最能说的便是你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菜篮子旁,黛玉低头一瞧,满篮子绿油油的,有能叫上来名字的,也有叫不上来名字的,皆是翠绿可爱,心情大好,便道:“拿厨房里去吧,今晚吃素餐。”
小丫头子们答应着,其中一个笑道:“还有西瓜呢,奶奶可要尝尝?”
黛玉:“挑一个大的切了,叫大家都尝尝。”
余下的西瓜黛玉命人给吴夫人送了两个,又挑了两个大的打发人给林府送去,还特意给陆离留了一个。黄昏十分陆离回家,天太热,官袍太厚,热的满头大汗,黛玉一面替他宽衣,一面吩咐青岚:“将井水里湃着的西瓜捞上来,切了给大爷解暑。”
青岚答应一声转身便走,陆离叫:“且慢。”
急切的想叫主子吃上冰凉可口的西瓜,青岚行动迅速,两句话的功夫,已走到门边儿,一只脚都跨出门槛了,闻言将抬起的另一只脚收回来,回头问:“大爷还有何吩咐?”
“别切成一块一块的,直接懒腰切成两半,再拿两个银勺子来。”陆离说着还比划了一个大西瓜,一只手作刀,咔嚓一声切两半的动作,可谓十分简洁明了。
青岚也听明白的,就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爷是说……将一个西瓜从中间切两半,那怎么吃?”青岚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没听错。”陆离看他一眼,“照我说的切,旁的你不要管,别忘了拿勺子。”
青岚心内虽然还有疑惑,却不敢再问,忙福了福身子走了。
“离哥哥……”黛玉的眉头也紧紧蹙了起来,“西瓜不切成小块怎么吃?你不会让我直接抱着啃吧,那么不雅,我可不要。”
陆离呵地一笑,歪着头看了看黛玉,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傻丫头,马上你便知道该怎么吃,放心,不会让你直接啃的。”
不多时青岚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将切成两半的西瓜和两个小银勺子放在桌案上,然后便侍立一旁。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她们自然好奇两个主子抱着这么大的西瓜要怎么吃,主子不说让她们退下,她乐得在一旁观看。
陆离却没给她们这个机会,摆摆手,他道:“都退下,不叫你们别进来。”
待丫头们都走了,对上黛玉亮晶晶的眸子,陆离微微勾唇一笑,一只手固定住西瓜,另一只手插进鲜红的瓜肉里,挖了一大块西瓜瓤儿递到黛玉嘴边。
黛玉可算明白了他所谓的不让你直接啃是什么意思了,用勺子挖,这法子倒挺有新意的。
“玉儿,张嘴,尝尝甜不甜?”
黛玉便张嘴含了,眯着眼咀嚼。这西瓜原本便是改良版的品种,金宝她娘是个种地的好手,精心种出来,又挑了好的送来,个个又大又甜。刚嚼一下,甜美的汁液便迸溅填满整个口腔,似忽然跳入云端一般,美得黛玉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吃个西瓜都流口水……”陆离轻笑着将黛玉唇角流下的红色汁液抹去,“还吃不吃?”
“我自己来!”黛玉还是第一次这样吃西瓜,觉得十分新鲜,兴致勃勃要自己挖一勺子。
“你来!”陆离能理解她的心情。小时候没到夏天,他最高兴的事便是抱着半个西瓜一面看电视一面挖着吃,然后将空了的西瓜皮当成瓜皮帽带在头上,蹦蹦跳跳地给书房里挥毫写大字的爷爷看。
林妹妹虽不是小孩子,但她从小被宠着长大,性情天真爽快,与小孩子颇有些相似。古代不想现代社会生产力先进、么物资都很丰富。
现代许多很常见平民食物,在古代都是只有贵族才吃得上的。比如西瓜,在古代便不是人人吃得起的,正如宋诗里写的那般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种西瓜的农户都未必能实现西瓜自由,其他的贩夫走卒便更不可能了。一个夏天下来,一家人能吃上三五个西瓜便不错了,自不舍得抱着西瓜用勺子挖着吃。贵族倒是不缺西瓜,却又囿于规矩太多、餐桌礼仪复杂,嫌抱着半个西瓜吃不雅正,也想不起来这么吃。
黛玉没见过这样吃西瓜,甚至想都没这样想过,一点也不奇怪。
不抱着挖着吃的西瓜是没有灵魂的,陆离打算帮她把这份乐趣找回来。
黛玉兴致勃勃,小心翼翼,学着陆离之前的样子打算挖一大块。毕竟从未用勺子挖过,试了好几次,不是挖小了,便是挖烂了,没连成一整块。好不容易试成功了,兴奋的展示给陆离。
“离哥哥,你瞧!”果然是又大又完整的一块,被黛玉递到嘴边,陆离笑嘻嘻的张嘴含了,并把自己刚挽的一块喂到黛玉唇边。
黛玉低头一看,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挖得那块挺好看的了,跟陆离的一比,那只能算是失败品。陆离挖的这块西瓜又大又圆,黛玉在西瓜和勺子之间逡巡数个来回,实在想象不到铁片似的勺子是如何挖出这样圆滚滚的球的。
陆离不用问也知道她想的么,在心底嘿嘿笑几声,暗道,你男人我可是打小儿练出来的。
黛玉不甘心,缠着陆离教她挖圆滚滚球的方法,又试了好几遍,才挖出来一个椭圆形的,勉强也算成功,兴奋地举给陆离吃。
就这样两人默契地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都没吃到自己挖的,光顾着喂对方了。
黛玉是捡好挖的地方挖,陆离呢,则挑中间又甜又没籽儿的地方使劲儿挖,两边儿都没怎么动。自己这边的芯儿挖完了,便挖黛玉那半块。
吃到最后黛玉才发现整个西瓜的芯儿全进了她一个人嘴里,难怪一直没吃到籽儿呢。
她又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当陆离又将一个西瓜球儿喂给她的时候,她便推了推他的胳膊:“离哥哥你自己也吃啊。”
“我吃着呢。”
“你把好吃的都给我了,自己都没吃中间的芯儿。”
陆离:“张嘴,听话,你吃,我不爱吃中间的。”
黛玉:“骗人!”
不过这种骗,是叫人心里暖暖的骗,骗人的一方高兴,被骗的一方也高兴。
吃完西瓜,陆离便摸着黛玉的肚子:“孩子今儿可闹你了?”
提起这个,黛玉便止不住笑:“今儿也不知这小东西做么呢,不住地翻来覆去,我一天都没敢动,才好些,想是睡着了。”
“宝贝儿,你受苦了。”陆离将黛玉搂进怀里,两只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又心疼又爱怜地摸了摸,“要了这个咱真不要了。你不是懂医理吗,有没有既不损害身体又可以避孕的方子?”古代的物理避孕技术实在太差了,吃药他又怕对黛玉的身体不要,让他忍不住不干那档子事,他血气方刚的,也不大可能啊。
黛玉捶了他一拳,“助孕的方子倒有。你说这样的,我没见过。”
这话不假,古人迷信多子多福,只要能生,那是多多益善,除了某些特殊行业,谁会想着法子避孕?
“好娘子,你翻翻师父留下的医书,指不定上面有呢。”想着陆离按按黛玉的肩膀。
黛玉:“书上没有。”
陆离:“你都没看,便是师父留下的书上没有,指不定别的医书上有呢。”
他微微噘了噘嘴,似乎有一种撒娇的意味。谁说男人都不会撒娇了,那是没遇见对的人,遇见对的人,男人也会跟女人一样幼稚。黛玉最受不了的便是陆离的撒娇,当下便软了口音,“好吧,我查查。”
陆离如偷腥的猫儿一般,咧咧嘴,“这是不急,等你剩下这个孩子,坐好月子,养好身子再查也不晚。”
得到黛玉的点头,陆离便抱着她晃了晃,低下头轻啄她的嘴唇。不多时青岚在窗外低声问可要传晚饭,陆离才放开黛玉,笑着替她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
青岚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不到一炷香功夫便摆了六样素菜并四盘子点心、一咸一甜两样汤品。菜全是金宝他娘送来的,陆离吃了几口,黛玉边看着他笑,“今天这菜怎么样?”
“虽全是素菜,却炒得色香味俱全,不错,最为难得的是菜很新鲜,似乎能感受到新鲜泥土的气息。”
黛玉笑道:“你到时会吃。今儿这菜可跟往日的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黛玉便将原委告知,陆离笑道:“不成想那妇人种庄稼到时一把好手,你既然爱吃她种的菜,便在家里辟出一个小菜园子,叫她来种菜如何?如此一来,岂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菜了。她在城里住着,一来生活方便,而来金宝那小子过两年也该启蒙了,城里的书院总比乡下的私塾好些。”
黛玉道:“如此倒是极好的,我这便打发人将他们接来。”
饭毕,逗了一会子孩子,夫妻俩相拥着歪在床上。陆离告诉黛玉李纨已托娘家几位哥哥物色了一个三进的宅子,定金都付了。黛玉猛地一怔,扭头看向陆离,抿了抿唇道:“珠大嫂子是个聪明人啊。”
就像下棋一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四大家族大厦将倾,很多外人都清晰地看出来了,但他们内部之人还是歌舞升平、纵情享乐,没有一点危机感。或许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危险,但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好方法重振家业,倒不如能高乐一日便高乐一日,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呢,醉生梦死多好,何必自寻烦恼。
然深陷其中的李纨能清醒地意识到即将来到的灾祸,并提前做好准备,足见她不仅头脑清醒,而且敢作敢为。
黛玉想了想说:“她一个寡妇也不容易,若遇到困难,离哥哥,你能帮的便帮着些吧。”
陆离道:“你放心。”
林府,书房。
林如海刚画好一副修竹新篁图,捏着狼毫边看边微微点头,显见是十分满意。然太过于专注,以致于忘却狼毫上还饱蘸着墨汁,一个不慎滴落纸上,好好地一幅画落下一个突兀的墨点,意境全毁了,林如海跌足长叹不已。
又蹙了半天眉头,方想起来一个补救之法,在那墨点纸上添几笔,凑成一个破土而出的竹笋。
嗯,不错!
放下笔,以防再出现方才那样的失误,林如海看了看,捻须含笑点头。
“老爷累了吧,坐下,妾身给您揉揉肩膀。”
沉浸于画境中的林如海吓了一跳,回头见浓妆艳抹的嫣红眼皮儿抽筋儿似的冲他眨眼,矫揉造作的厉害,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你来做么?”
“妾身好几日未曾得见老爷了。”说着又冲林如海抛了个媚眼儿,回头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甜白瓷小碗,“妾身亲手炖的桃胶银耳粥,老爷尝尝?”
林如海重新将目光凝聚在画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放下罢,你可以退下了。”
“老爷,妾身喂你吧。”嫣红勾起嘴唇,同时将眉尾一挑,眸子李便带几分勾人的魅色,不愧是勾栏李出来的,业务很扎实,艳魅地一笑,便要往林如海身上贴。可惜林如海不吃她这一套,身子往后一撤,她没把控好力度便往前倒去。
倒就倒吧,偏偏在倒下的瞬间她就近抓住了桌子,桌子上便是林如海刚画好的修竹新篁图,被她抓的满是褶子,还烂了一块。
林如海脸色越加不好,偏她还哭哭啼啼抱住了林如海的腿。
“老爷救命,妾身躺着了,好疼……”
你疼,林如海心说我还疼呢,好好的一张画就这么废了,原打算明儿装裱了给女儿送去呢,他这会子都心疼死了。
嫣红一面抹眼泪一面想把手往林如海裤子里伸,这下可真是触了林如海的逆鳞,一个窝心脚便踢了过去。
嫣红勾引不成反倒挨了一个窝心脚,一时心里难受身体也疼,埋藏着心底的狠厉阴毒情绪立刻便上来了,碍于林如海在场,不好发作出来,遂一把掐住上来扶她的小丫头的手,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疼的那丫头当场大叫起来。
“阴毒妇人!”小丫头满掌鲜红的颜色刺激得林如海心头越发窜上来一股怒火,上去又给了嫣红一脚,“对每日伺候你的下人上前如此狠毒,旁人更不必说了!”
“来人!将这蛇蝎妇人关进柴房里去,没我的允许不准给她一粒米一滴水!”
管家听了几个强壮小厮将哭哭啼啼的嫣红拉下去了,林如海看了跪在地上捂着手哭泣的小丫头一眼,吩咐:“请个大夫,给她包扎包扎。”
待下人们退尽,林如海才走到博古架前,将一个红木匣子抽出来,拿出里面装订成册的一本约莫寸许的书册。其实那根本不是书,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嫣红通奸的证据。嫣红进林府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阴谋,不管林如海碰没碰她,她都得怀孕,这是她背后主子的要求。
虽然进了林家,但她从未安分守己过,每隔十日,总要扮作出府采买的丫鬟跟人私会,地点也不统一,或是在绸缎庄,或是在首饰铺子,或是在针线铺子,就连大着肚子的时候都从未间断。她自以为买通了下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岂不知一切都在林如海掌控之中,便是那些被他买通的所谓“自己人”,也是林如海一手安排的。
线放得够长了,也该收网了。
林如海屈起手指,轻轻在那厚厚的册子上敲了敲。因为嫣红搅得府里鸡飞狗跳,这些日子黛玉回来的都少了,真是委屈女儿了。
嫣红被饿了四天四夜,奄奄一息时终于受不住成人自己私通外男,孩子不是林如海的。林如海掌握的证据十分详细,细到某月某日某时嫣红穿么衣裳出府,见了谁,幽会多长时间,甚至有的连说了么话都有记载,她便是不承认也推脱不掉。
不过认了更好,林如海冲管家抬抬下巴,“让她签字画押。”
嫣红已饿得眼冒金星,由人提起来粗暴地按了手印,破布般仍扔在地上。她颤抖着爬过去,抓住林如海的袍子下摆,有气无力地道:“老……老爷,我,我饿……”
林如海后退一步,将衣襟提起来,转身出去,临走留下一句:“每日两碗米汤,饿不死就成。”
管家答应一声,忙跟了上去。林如海便低声吩咐他将宅院修整修整,尤其是嫣红住过的院子,要彻底修葺一番。至于她生的那个孩子,既不是林家的种,自然不能留在林府。
林如海便另管家带两个可靠之人,将孩子抱去养生堂,并一再叮嘱莫要泄露这孩子的身世。
数日后,内阁首辅因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泄露机密、横征暴敛等罪名被下狱,牵连大小官员数十名,牵连甚广,一时上下皆惊。圣上雷厉风行、应对有策,在短短数日内便该抓的抓该放的放,几十个官员的空缺在一夕之间不起,却并未引起大的朝堂震荡。
众臣这才发现这几年在太上皇的阴影之下,圣上虽不显山不露水,却暗中培养了许多青年才俊,个个都是栋梁之才,放在位子上便能用。
此番被下狱的便有詹事府詹事大人,身为少詹事的陆离顺理成章晋了一级。
拿到三品诰命的册封诰书,黛玉还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离哥哥,你这官儿也升的忒快吧。”
年不过二十三岁,入仕也不过五年的时间,与他同科的进士还都在六品七品的官位上混着,他这都三品了。爹爹升官算快的了,升到三品兰台寺大夫也用了十几年。
陆离笑道:“这都是托娘子的福。”
黛玉:“跟我有么关系?”
陆离:“皇上皇后都那么疼你,我若不是娶了你为妻,岂能给皇上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若皇上都不记得有我这个人,我便是做的再好,他也看不见,更遑论升官了。”
“二十岁不到的状元,百年难得一见,便是咱俩不认得,皇上也会深深地记住你。”黛玉看着陆离笑笑,歪了歪头,“看在皇后和三公主的面子上,皇上便是对我多照料几分,也不过是赐些好吃好玩的,皇上是贤明君主,岂会因私废公?说起来啊,还是离哥哥你自己又本事,皇上才这般看重你的。”
这倒也是实话,陆离笑了笑说:“也是我赶上好时候,圣上才清退一批老臣,急需新鲜血液充实朝堂。这次提拔了不少人,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才俊。”
黛玉道:“你不是说了么,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朝堂的风云变幻,让贾政等人既庆幸又后怕。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接下来,可能就轮到他们了。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贾政也不由得慌了神,却又拉不下脸来找关系求人,索性夜夜买醉,当起缩头乌龟来。
贾母万没料到自己一向看重的小儿子竟是个这般没担当的,想起自己看成眼珠子似的宝玉还病得与傻子无异,又气又伤心,捶床发作一番,于事无补,便把主意打到了贾赦身上。还打发鸳鸯去传话,倚老卖老地说她当年是被上小人挑拨,才误会贾赦,如今已经查明,搬弄是非的小人也处置了,希望贾赦能原谅她当年的一时糊涂。
贾赦嗤之以鼻,没说么,只是默默将当年贾母所写断绝母子关系的契书拿出来,红着眼眶把鸳鸯请了出去。
鸳鸯一回去便禀明贾母,贾母咬着牙:“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这老大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连畜生也不如!他既不仁,便莫怪我无义,哼!”
陆府,黛玉在荷花池旁的小亭子下凭栏而坐,大黑猫乖顺地依偎在她脚边儿,时不时仰头看她,似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似的,确认它在身边才放心闭目养神。
看见青岚沿着羊肠小道走过来,黛玉便问:“汐儿澹儿可醒了?”
青岚笑道:“两个小主子都还睡得很香呢,奶奶再坐一会子也不碍事。”
“留的哪个丫头?蚊虫最爱叮咬小孩子,可要仔细服侍。”
青岚福身道:“竹儿、铭儿服侍哥儿,雯儿、燕儿服侍姐儿,一个打扇子一个赶蚊子,还有两个乳娘,我都特意嘱咐过,小主子金贵,一定要仔细服侍。奶奶放心吧,两个小主子一醒,她们就打发人来回了。”
说话间小丫头禀说惜春来瞧黛玉。
黛玉笑向青岚道:“你去迎迎。”
青岚应声而去,不多时领着惜春进来。这几年惜春跟着自己哥哥嫂子生活,性子倒比从前灵动许多,远远看见的黛玉便招着手叫:“林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黛玉道:“你慢点走,别摔着!”
越说惜春还越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欢快地跑到黛玉跟前儿。
黛玉勾了勾唇角:“都是大姑娘,眼看着就要出阁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
惜春嗔了黛玉一眼,两颊爬上绯红。
黛玉歪头看她:“怎么还害羞了,哪个女儿没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