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三公主的到来,表现最为激动夸张的竟然是小黑。
人还未进来,它便循着味儿似疾射而出的箭簇,一头扎了出去。
人说馋猫馋猫,果然并非空穴来风。
觉得小黑这么兴奋激动是因为见到自己,三公主又惊又喜,忙伸手要去接,没料到小黑竟然不是扑向她,而是一头扎进她身旁宫女儿提着的食盒前,食盒盖着盖子,它便焦急的用爪子挠。
三公主不高兴地撅起了嘴,黛玉笑道:“这馋东西,只顾着吃!”
说话间三公主已弯腰把大黑猫捞起来,怨念地点它的鼻尖儿,“也不先跟我打声招呼,亏我那么疼你!”
她一出生便是金枝玉叶,打小儿要什么有什么,不需要讨好,也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长到现在十几岁,真正能让她放在心上的就没几个,小黑勉强算得上一个。
她在宫里还天天挂念它的口粮,它倒好,光奔着吃了,岂不叫人伤心的?
大黑猫也是个极机灵的,挣脱不开,便舔舔三公主的手背,讨好着叫了一声。
那软软的小舌带着小小的勾子,舔在人手背上不疼,倒是有些痒,似轻飘飘的羽毛,又似软软的云,一下一下拂在人心尖儿上。三公主便不忍心再拘着她,吩咐宫女儿用小碗盛了一碗小鱼干,“给你带的好吃的,吃去吧。”摸摸大黑猫的背,放它下去。
一落地儿,大黑猫便扑过去,整个身子抱住盛小鱼干的碗,护食儿的模样惹得三公主和黛玉都笑了。
“这东西,最都被你养刁了。”将三公主拉到炕上坐了,黛玉控诉许多大黑猫挑食任性的话,“如今我们自己家做的小鱼干,它都不肯吃,以后可难养了。”
“是吗?”三公主歪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警惕地观察四周,确定没人跟它抢,才松开碗衔住一根小鱼干,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吃起来的大黑猫,心里觉得好笑,这模样,简直是一个贪嘴又狡黠的小孩子,如何叫人不喜欢?
黛玉指指几案上放置的一碗小鱼干,“那不是,刚炸好,热乎乎端上来,只闻了闻,一口都没吃。”
陆家厨子的手艺,虽然未必比得上御厨,在京城也是定好的。就这小黑还不肯吃,这挑剔的口味,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三公主勾勾殷红如花瓣的薄唇,以后更有借口常来看小黑了,还能隔段时间抱小黑到宫里住住吗,她喜欢!
不过,面儿上不能太得意,三公主以手握拳抵在下巴上,掩饰住上翘的嘴角,“以后我每日打发人来送小鱼干。”
黛玉:“这样太麻烦了。饿它两日,别说小鱼干,随便仍块馒头也吃了。”
三公主拍板:“又不是没有,哪里就这么委屈小黑了?每日早饭时分,我打发人送来,就这么定了。”
黛玉:“……”好吧,你是公主你说了算。
三公主又逗了一会儿汐儿、澹儿,两个孩子虽都不会走,但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小胳膊小腿挣扎着往人身上爬,便是一不小心照脸上拍一巴掌,也软绵绵一点不疼,倒是叫人心里一软,爱得不行。
黛玉怕自己儿子女儿手上没轻重弄疼她,板了脸好生教育一番。倒惹得三公主不乐意,那么小的孩子,胖嘟嘟软绵绵,可爱的什么似的,黛玉不心疼她还心疼呢。
“好姐姐,别板着脸了,你看,都吓到汐儿澹儿了。”三公主伸出手点在黛玉两边的嘴角上,微微向上一拉,替她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汐儿澹儿就是活泼好动,跟我玩呢。又不疼,我心里高兴这呢。再说,他们才多大,哪里便听得懂你那些大道理了。”
“你哪里知道?孩子虽小,却并未蒙昧无知,有些道理他们虽然听不懂,却也能捕捉到大人的情绪,知道哪些事可做,哪些事不可做。襁褓中形成的习惯会贯穿他们的一生,不能因为他们小便纵着他们。”
“便是如此,姐姐你说的也够多了,你瞧汐儿都嘟嘴了,可以停下了吧。”
黛玉:“……”对上嘟着嘴,眉头微微蹙着的女儿、儿子,看着他们白嫩的小脸皱起来,清亮的酝酿着水汽的眸子,心便好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抓了一下似的,不用三公主再说,她自己已心疼的不行,哪里还舍得多说一句?
唉,都说慈母严父,白脸还是叫离哥哥来唱吧,她暗想。
坐到矮板榻上,一左一右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亲亲抱抱。孩子的思想最是单纯,也最容易满足,不多时两个孩子便嘻嘻笑起来,还一左一右抱着黛玉不撒手。
三公主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娘仨儿的互动,越看越觉得早些成亲也没什么不好。将来她也要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是个哥哥,女儿是妹妹,小时候可以一起玩耍,大了的话哥哥还能护着妹妹。
知道两个孩子玩累睡着,黛玉、三公主才闲下来坐着说话。
“姐姐,这回我想多住几日,姐姐别嫌我烦就是。”
她今儿来带的行李是往日的两倍还多,黛玉已猜到这个可能性,笑道:“我还巴不得你多住些日子,咱俩好好说说话呢,哪里会嫌你烦?”
言谈之中黛玉知道近日宫中将会有大变故,三公主这时候出宫,一则不想看见那些尔虞我诈,二则也是怕有人烦她,索性出来躲一个清净。
几日后,宫中果有巨变。先是冷宫失火,探春死于非命,再是太妃发疯,刺死了一个太嫔并两个嫔妃,其中一个便是贾元春。
贾元春虽一时未死,却失血过多昏迷了好几日,醒来便奄奄一息,王氏进宫看望,哭得泪人儿一般。消息传进贾府,上下皆哭天抢地,贾母一时激动,当场中风晕了过去,虽经救治醒了过来,却落了个口歪眼斜、半身不遂的毛病。
整个二房,最伤心的恐怕要数赵姨娘。探春虽然不敬重她,不将她放在眼里,到底是她亲生的女儿,岂有不疼之理?她原本对探春的期望便是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头大娘子,生一堆儿儿女,平平安安过一生。别像她似的,给人做小,亲生的儿女也无法光明正大的叫一声娘。
岂料探春心高气傲,非要进宫,虽是皇帝的人,到底也是给人做妾。她一出生便是正正经经的姑娘小姐,哪里知道妾室的无奈与辛酸……
如今倒好,一把火烧的干净,连个完整的尸身子也不落。
宫里的规矩,宫女死了不准运到外面安葬,只能烧了倒进枯井里。探春虽曾为嫔妃,然以妖邪身份被打入冷宫,自是进不了皇陵的,只能按病故宫女处理,烧了倒枯井里。
凡事有例外。也有家境殷实的宫女,死后家里父母得知,买通太监将女儿骨灰偷出来安葬的。
赵姨娘求贾政想法子将探春的骨灰出来,然贾政为官位名声考虑,不肯。赵姨娘让贾环去长房给贾赦磕头求情,好歹促成此事,不敢将人往贾府祖坟里埋,只偷偷在乡下买了三亩地,将探春安葬,又托人请法师为她超度。
此事为贾政所知,斥她任性妄为连累自己,咬牙狠命抽了几十鞭,抽得赵姨娘皮开肉绽、衣裳都破成条状了,不成想反倒激起贾政暴虐的欲念。
一夜无眠,赵姨娘昏去多次,又被拽着头发打醒多次。至次日鸡鸣,贾政方偃旗息鼓,理理衣裳,看也没看床上不着寸缕奄奄一息的女人一眼。
贾赦是被急促的力道摇醒的。
睁开眼他便看到贾环红得似乎迸血的眸子,里面没有一地泪水,却被愤怒、屈辱和仇恨填满,比流血流泪更叫人心悸。
“伯父救命!”他重重磕下头去,额头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巨响。
不出意外,等他抬起头,贾赦看到他额头已出血,鲜红鲜红的,即使刺眼。
这孩子是遇到什么天大的难事了,急成这样。
贾环还在一直叫救命。
贾赦还以为是救他自己的,问:“怎么,你爹要打死你?”
“伯……伯父,我娘……”
贾赦:“王氏要打死你?你在我这儿带着,我看她敢进来!”
贾环拼命摇头,嘴唇咬破,流出殷红的血迹。
王氏到底是干了什么啊,把好好一个孩子吓成这样。贾赦一面叹息一面轻轻拍这贾环的背,“别急,冷静下来,慢慢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氏容不下你没关系,你是我贾府的儿孙,伯父要你,大不了伯父跟族长说,把你过继到长房……”
在关键时候,血缘关系疏远的伯父竟比他亲生的父亲好一万倍,贾环破碎的心似乎有一点点愈合的迹象,在贾赦柔声的安慰下,他渐渐冷静下来,说出缘由,求贾赦找大夫救他亲娘。
亲爹把他姨娘折腾成那副模样,却不肯任何人叫大夫,怕丢人。
死心了,经此一时,他对亲生父亲再没有丝毫孺慕,有的只是彻骨铭心的仇恨!
一直到半个月之后,赵姨娘才勉强能下床。她一向倚为天的老爷,竟……曾经的温存宠爱,不过是逢场作戏,或者是对一件玩具的耍弄,以为一心一意陪着他,总能得他一分真心,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娘,您怎么下床了?”贾环说着忙走过来,扶住赵姨娘,死活要仍扶她上床躺着。
“环儿,你”说到这里,她四处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偷听,才压低声音,“你说那事,可行吗?大老爷不是骗咱的吧?”
“娘,你想什么呢?大伯父这几年帮咱们多少,你怎么能这门想他。”
“无利不起……”说到一半,发现儿子瞪自己一眼,赵姨娘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好好好,娘又多疑了,信你,信你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