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明明原谅了那个人,却无法真正快乐起来。那是因为,你忘了原谅自己。
“谁欺负我儿子!”
“夫人——,你冷静点儿。”
“冷静什么冷静?没听人说你儿子被人欺负了吗?”
妇人打掉拦在她身前的手,气冲冲地往这边走,她已经看见了和卓。
“你——”妇人愣了一下,瞬间柔和了边角,“是个姑娘啊?”
紧赶慢赶跟过来的郭椒站定在他的夫人身边,“哎哟,夫人——,你慢着点儿,摔着了怎么办?”
男子看见妇人瞬间涕泪泗流,“娘~~”
妇人看一眼蹲在墙角的儿子,扫视上下,没什么大事,都是轻伤,皮外伤,养几天就好。
又看向和卓,“虽不知我这儿子是如何得罪了姑娘,惹得姑娘动了手,不过姑娘手下留情,但就此看来,姑娘不像是找事的。”
和卓坐在大堂里捧着茶不知所措,她打了巡抚的儿子,结果被人请来喝茶……哦,是真的喝茶。
还以为自己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没想到这宠儿子的妇人,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说好的宠儿子宠的不像样呢?
郭椒坐在上首,闷声喝茶,不跟和卓搭话,严肃的模样,跟方才在郭夫人面前紧张兮兮的判若两人。
妇人掀开帘子走进来,郭椒连忙放下茶盏站起来蹭到她身边,“夫人。”
和卓见状也站起来。
夫人推开郭椒,站在和卓面前,“萱苏。”
“啊?”和卓茫然抬头,带着明显的疑问。
妇人微微笑了,“我的名字。”
和卓愣了半天才呐呐回答,“哦,萱夫人好。”
萱苏又笑了,袖子半遮,风情万千。
郭椒刷得一下黑了脸,“夫人……”
萱苏斜睨一眼郭椒,郭椒止住了话语,闷闷地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不发喝闷茶,把茶盏弄得叮当响。
萱苏无奈摇摇头,不再管他。
“小丫头,你叫什么?”
和卓心中一跳,顺着本能不受控制地选择了后者,“华柳柳。”
萱苏好似微微皱了眉,“哦?竟然不是芒字辈?你不是风满楼的?”
和卓心中有些警惕,小心地瞄着退路,不答话。
萱苏挑了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也怪不得……那风满楼百年基业会毁在那个小子手里。”
和卓听着这训话的语气,脑子里嗡得一声,突然想起来,上代楼主花深白的护卫队就是萱字辈!
莫非……
和卓试探着开口:“前辈是……”
萱苏扶了扶头发,“不是说了?萱苏。萱草萱,皋苏苏,萱草忘忧,皋苏释劳,就是这个意思。”
和卓没想到,这位萱苏竟然是郭椒的夫人,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撞上了前代护卫队队长,萱苏,那个十步杀一人,风情绝万众的萱苏。
“可是,不是……你不是……”随即和卓又皱起眉,当初花深白投入深宫,萱苏不是已经……
“死了?”萱苏朱唇轻启,轻飘飘地吐出来两个字,带着戏谑的口吻。
“夫人!”郭椒啪地一声放下茶盏,瞪着萱苏,又狠狠地剜着和卓,隐隐动了怒。
萱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好了!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小气,说说都不行?”
“不行!”郭椒丝毫没有商量余地地开口,认真地看着萱苏。
和卓左右看看,觉得有冷冷的什么在脸上拍。
萱苏没办法地揉揉额角,“行行行,不说不说。”又小声的抱怨,“我这不是好好的?”
“啧,苏萱!”
“知道了!”
和卓听见了,她恍惚明白了什么,看来当年萱苏不是没死,而是差点活不成,甚至严重到让郭椒耿耿于怀,提都不允许提一下,回忆都不敢。
萱苏改成了苏萱,腼腆少话的郭椒从一只小绵羊成了见人就啄的疯子,把皇帝怼得无可奈何,只能远远地躲过去。
如今想来,挑战皇帝权威还能全身而退的,一方面是因为郭椒说的的确是忠君护国之语,刚正不阿的模样实在少见,另一方面或许就是因为花深白,亦或是,萱苏。
他们欠了郭椒,萱苏能活到现在,必定是受了不少苦,还有……他们先天不足的唯一的儿子……
萱苏开门见山,“论年龄,我算是你的长辈,论资历,我也算是你的前辈,小姑娘,到这里有什么困难,看在我们同出一楼的份上,我还是可以稍微帮一下的。还是说……你们楼主不行了?来找我要解决办法?”
和卓今天一天一直都在刷新见识,她有些僵硬,“什么……意思?”
什么叫楼主不行了?
萱苏看和卓的样子不像是假装,她也疑惑了,“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和卓愣愣地接着问。
萱苏皱了眉,再次上下扫视了和卓,突然凑近闻了闻,郭椒捏着杯子不说话,只是盯着萱苏的动作,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萱苏更加疑惑了,“就是这个味道啊,风满楼的无边。我不会感觉错的。可是你为什么会不知道?”她蓦地大悟,“莫非……你们的楼主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
“什么?”和卓的心跳得很快,她总觉得,下一秒,萱苏会讲出一个大秘密来,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风满楼的楼主是从出生起就选好的。这些候选人会在将来的人生里享受至高无上的待遇,金钱,权力,声望,荣誉,都是他的。
但是,他们从小就会被植入一种蛊,这种蛊叫鬼魁。鬼魁是个好东西,有了这个鬼魁的人,百毒不侵,无坚不摧,无灾无病,可谓是救命神药。”
和卓更加疑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说……他们的楼主不行了?
萱苏好似看透了和卓的内心,又好似只是单纯地回忆。
“可是啊,它也是个坏东西。百毒不侵,无坚不摧?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不过是为了风满楼的主人能撑下去罢了,风满楼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仇家千千万万,刺杀,细作,投毒,家常便饭罢了。
而中了鬼魁的人,能无所顾忌地过活,可是啊,鬼魁太霸道,在身体里就是寄生虫,它们像是鬼一样吸取着人的生气。
与其说让人无坚不摧,倒不若说,是把一生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一起,也因此,大晟还没有几代,风满楼却换了一次又一次楼主,原因就是,他们每一个,都活不过三十岁。”
和卓抖着嘴唇,眼圈有些红了,花云月,竟然就要死了吗?
“那,那把蛊虫取出来呢?”
萱苏笑了,摇摇头,有些悲哀,“不行的。鬼魁植入的是心脉,动不得。刨了心的人还怎么活下去?就算能活下去,那鬼魁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只要感受到危险,就会自爆在人的身体内,之前吞吃进去的伤害和毒性就会迅速蔓延开来,活不了的,活不了的……”
“那当初,花深白花楼主不是……”和卓急了,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冒犯了,毕竟,花深白是萱苏的主子。
萱苏却笑了,“不是的。跟你讲个故事吧。”
“当初啊,当初深白……她的资历很好,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是她很聪明,每一次投毒刺杀都能察觉,鬼魁甚至派不上用场。
若是这样下去,她有望会成为第一个活到三十岁的人。可惜,她遇见了陈暨阳,那个让她奋不顾身的男人。
她违反了风满楼的规定,没有站在中立的位置上,反而卷入了夺位之争。帮着陈暨阳夺下了那个位子。
原本养得那么好的人,在这中间帮着陈暨阳挡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刺杀,至此,鬼魁才终于活动起来。
陈暨阳继位了,她的身体渐渐差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她怀孕了。
她啊,为了她的爱人奋不顾身了一次,就为着她的孩子到鬼门关又淌一回。
陈暨阳傻父弑兄,本来朝中便不满,为了稳定朝堂,陈暨阳……娶了其他的女人。一房又一房,用着联姻巩固了半壁江山。
好用又省力,是个好办法。可是深白是谁?她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她住在宫殿里,对陈暨阳闭门不见。
陈暨阳也是真的喜欢深白,每天每天,都站在门外,可是深白倔啊,死倔死倔的。那臭脾气跟陈暨阳一模一样。
两个人太像了,谁都不肯先认输。陈暨阳觉得,他做得没有错,他没碰那些女人,他的心里还是只有一个花深白,他并没有对不起深白。不过是名分上的一群人,就当是养了一群牲畜。
可是对女人来说,那不一样。深白绝口不提,闭口不问,陈暨阳也拉不下面子,两个人就一直僵着。
这一僵持,就出了事。
深白身体衰弱,本就不允许怀孕,又长时间心情不愉,整个人更加憔悴。
生孩子的那天,若不是鬼魁撑着,早就已经去了半条命。但是这样子下来,她已经气息微弱到……已经不行了。
可是啊,她还要多看看她的孩子,她坚硬,骄傲,布满荆棘。对别人狠心,对自己更狠。
深白生下了大殿下,陈暨阳开心啊,开心到不知所措,说陈家出情种,看着陈暨阳那个样子,我是信的。
深白知道自己活不长,她入了宫,就相当于跟风满楼划清界限,已经没了依靠。若是她再没了,她的孩子就没人照看了。那些后宫的女人,还不得要把她的儿子吃了?
那是个狠心的女人,她不敢赌,有了孩子的她,比起男人,她更爱自己的儿子。
她做了一件……我至今无法理解的事情,她把长孙氏,送到了陈暨阳的床上……”
和卓微微张了嘴,似乎也是很不理解。
萱苏叹了一口气,“人的思想是不是很奇怪?你永远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后来,我明白了。
长孙氏就一次,那一次,就怀孕了。
深白做了背叛陈暨阳的事情,就是推着陈暨阳背叛自己。
陈暨阳很生气,他不再站在门前等着门后的女人开门,而是怄气一般地临幸每个宫。
深白还是什么也没说,她撑了一年,最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在深白又一次昏迷之后,陈暨阳投降了。他不敢再等了,他开始怕深白离开,怕深白昏迷。
长孙氏生了个皇子。就在那个孩子出生的那天,深白睡了。睡在陈暨阳看不见的地方。
我在宫里看着大殿长到四岁,大殿很聪明,跟他的母亲一样。优秀的人,总是遭人嫉妒。
更何况,那是陈暨阳的心上人的孩子,是他的长子。
长孙氏出手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长孙家权倾朝野,陈暨阳根本拦不住。
皇帝出巡,大殿的寝宫就被烧了,那孩子差点死在里面。一个四岁的孩子,也有人想要弄死他。
那一天很混乱,若不是风满楼的老人们曾和深白做了交易,单靠我一个人,那孩子恐怕护不住。
风满楼的楼主不是随便人能做的,深白向那些老人们推了一个人,她的家族后人。
花家是个奇怪的人家,风满楼一共十位楼主,花家就占了四位,且每一个都做得很是出色。
她允诺,未来花家出生的孩子就献给风满楼。但是,风满楼要在那孩子出生前护着她的孩子。
风满楼答应了,一个长大的楼主,和一个刚出生的楼主,他们自然是选择后者,可以随意塑造出自己想要的形状来。
后来……后来,为了保证大殿平安活下来,陈暨阳疏远了大殿,我也出了宫。
大殿十二岁就被塞到了军队里,想来,陈暨阳也是怕朝中宗族对他不利,想要好好磨练他。
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就是闻名大晟的陈季良大殿下,战神,还有……他得了急症什么的,反正我是不太信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细细想来,二十二年过去了,那孩子,你们楼主好像就是……要有二十二了吧?按照常理来说,也不过是三五年寿命了。”
“三……五年?”和卓喃喃道,“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怎么就这样了呢?”
萱苏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好像过去的一切的都是过眼云烟,“那有什么办法?就是这样啊,命运什么的,怎么控制得了?
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问我儿子不是白问吗?
虽然不算是假的,但是啊,不如问我来的清晰。这些事情我憋在心里那么多年,终于有个人可以说一说了。”
和卓心想,我好像什么都没问,是你一直再说啊。
萱苏甩甩袖子,“好了,该干嘛干嘛去。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萱苏不在了,有的只是苏萱,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们了,风满楼……已经不是我的地方了。”
和卓注意到,萱苏甩袖子的时候,胳膊上,是大块的烧伤疤痕,狰狞又可怕。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