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二百一十七年春。皇三子翎王率兵北上,承袭镇北将军之职。
逾六月,大破北夏虎狼之势,收城池,固北境,军心大振。
重新与北夏修订和平条约,史称丁丑条约。
同年,帝王山崩,翎王即位,大赦天下,施行新政,大力发展士农工商,百废俱兴。
“圣上!万万不可啊!”两鬓花白的老尚书扯着嗓子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上位的年轻男子。
男子懒懒地掀掀眼皮,换了个姿势睥睨下去,“哦?尚书倒是说说,哪里不可?”
尚书颤着手,吐沫星子吐出老远,“陛下!且不说先帝尸骨未寒,孝期未满,不可嫁娶。单单就陛下要娶男后此事,便已经是于礼不合,大失体统啊!”
右将军踏出一步,应承尚书的话,“臣附议。陛下!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位帝王娶男子为妻的先例,陛下万万不可破了规矩啊!”
“陛下!三思啊!”
“望陛下三思!”
殿下瞬间噗噗通通跪了一地,山呼万万不可,陛下三思,阵仗十分惊人。
身穿华服桂冠,气势凌然,坐在高位上的男人嗤笑一声,意味不明地乜了一眼右将军,右将军猛地感到一阵恶寒,虎躯一震。
“呵,别的事情不见你们多么齐心,到了朕的婚事,一个管得比一个宽,怎么?是为了把你们的女儿塞进来,生怕你们家族的失了势?”
“哼!告诉你们只是通知你们,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把手伸到朕头上来!”
“先帝怎么纵容你们的朕不管,不过,放在朕这里,就把你们那些招数都收起来。杀一个朕不怕,杀一双朕也无妨。”
“体统?礼节?规矩?朕是皇帝,朕就是体统,是礼节,是规矩!
“陛下!史官的笔,百姓的心,陛下万万不可做此糊涂之事,沦为后人谈资啊!”尚书大人犹不死心,提醒新帝。
新帝凤眼一瞄,“哼,生前哪管身后事,爱怎么写怎么写,总归碍不了朕的事。朕如今开心,后人怎么骂街,是他们的事情。”
“这……陛下!”
“好了!够了,就这么定了,退朝!”
“陛下——”
“退朝——”
“唉呀!”尚书甩着袖子,跺了一下脚。
左相抄着手走过来,“哎哎哎——,收收,收收,差不多得了啊,人都说人不管了,人不怕了,你还在这里急什么急?”
“你个老匹夫,你懂什么?新皇登基,社稷不稳,如今怎么能横添事端?”尚书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深深感染了左相。
然并卵,左相默默擦了一下眼皮上的吐沫星子,眨了眨眼,嫌弃地拍了拍尚书的肩膀,擦了擦手。
“这……我看挺稳的呀,北夏已平,长孙祸起,一片安宁。啊,这怎么就不稳了?”
“这!这这这!”尚书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拉过来方才开口的右将军,“你,你说!”
右将军看看尚书又看看左相,“啊?说什么?”
尚书啧了一声,“就是,你为什么要反对陛下娶男后!”
右将军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尚书,许久之后才小声说,“不是,岳父大人,这,这不是你让我附议的吗?怎么又反过来问我?”
尚书:……
“你就没点自己的想法?”尚书一激动就开始撸袖子,明明没什么战斗力,偏要装得像个身经百战的勇士。
右将军头皮一紧,舔舔唇,“这个,岳父大人,不是我说啊,陛下这强硬的态度咱们也不是见识了一天两天。那就跟茅坑里的硬石头是一个东西啊,这撬不动,咱们也没办法啊。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左相笑得揪揪小胡子,看着尚书一脸便秘的模样,摆摆手。
“哎哟,贤侄啊,这比喻可不能乱比喻啊~。朝堂不比军营,就算……”左相朝上做了个揖,接着说,“陛下不介意,但是被那有心之人听去了,也少不了一顿责罚啊。”
右将军还是一脸茫然,气得尚书指指他的鼻尖,“哼!榆木疙瘩!”甩袖出门。
右将军显然不知自己怎么就又得罪了自己的老丈人,虚心向左相求教,“这,左相大人,这,这又是怎么了?”
左相摇头晃脑,“哼哼,文人啊,规矩多,贤侄不必忧心,不必忧心,啊,哈哈哈哈哈……”
吏部侍郎凑到右相身边,看着左相那边欢乐的气氛,问道,“右相大人,这礼部尚书今天挑起这话头……”
右相冷哼一声,“什么挑起话头?不过是陛下演的一场戏,让咱们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做,管好自己就行。”
吏部侍郎立马点头称是,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这……,丞相,卑职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右相整整自己的衣袖,“不知当不当说,那就别说。”
吏部侍郎被噎了一下,小心地开口,“这……丞相,卑职总觉得,这新帝跟那大殿下……”
犀利的目光投过来,侍郎猛地止住话头,咽下一口唾沫,“丞……丞相?”
右相转过眼,冷漠地往前走,“说。”
侍郎踏着小步跟上去,“这……先不说先皇突然多出了一个三皇子来,单单这三皇子和大殿模样相似的外表就不得不令人起疑,这先皇到底是……”
“好了。”右相突然站住,打断了吏部侍郎的话。
“先皇说大殿薨了,那就是薨了。先皇说他还有一个儿子,那就是还有一个。
就算这三殿下身手模样像极了大殿下,那也是像!先皇说他是三殿下,那他就是三殿下!
且不说这三殿下成了如今的新皇,当今的圣上。先皇之语便已是不容置喙,皇家辛秘,莫要再挂在嘴上了。
此事就此搁下,记着,大殿已经薨了,如今坐着那个位子的,是三殿下。
学聪明着点,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侍郎惶恐,赶紧鞠躬作揖,“卑职明白了,再不提,再不提了。”
烟雨蒙蒙,雨丝不大,凉气却侵人。
等在宫门外的小厮看见右相出来,连忙打起雨伞迎上去,“大人。”
右相踏上脚凳子,钻进了马车。
小厮向跟出来的吏部侍郎行礼,等吏部侍郎走远了,才开口,“大人,您原何与这吏部侍郎走得这样近?依属下看来,他也不过如此罢了,别再给大人招来了祸端。”
右相眼睛微闭,“不过跳梁小丑罢了。不是什么可堪大用之材,没有眼力见儿,也不会审时度势。但是能爬到吏部侍郎的位置,多少也是有些小手段的。
不是马,做个马前卒也不错,棋子多了好办事儿,不是什么大人物,成不了火候,也构不成威胁。他想攀高枝儿,那就让他攀,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放心,我自有分寸。”
小厮低声应答,“是,大人。”
踏进晟昭殿,帝王立马放轻了脚步,制止了要行礼的宫人,挥挥手,示意众人出去。
端着脸盆的卫湘没看见身后的帝王,一转身就撞到了人。
‘哐当当当当——’
巨大的铜铁碰撞声响起,水洒了一地,金铜色的盆器转着圈,像个兴奋的陀螺,怎么也不肯停下来,似乎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大胆奴才!”老公公扯着鸭嗓子轻斥出声,手上的拂尘抖抖擞擞。
卫湘咚地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卫湘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
躺在床上的人一个激灵醒过来,受到了惊吓,还有些晕晕乎乎。
“陈季良?”
帝王微微皱了眉,“好了,下去吧。”
老公公瞬间弯了身子,“喏。”又对还在地上叩首的女子开口,“好了,赶紧着,陛下仁慈饶你一命。还不快出去!”
“谢……谢陛下!谢陛下!”卫湘连忙膝行过去捡起铜盆大气不敢喘地往外跑。
至于帝王,他早就在那声呼唤吐出来之后就连忙撩了衣服,连被浸湿的地方也顾不得,着急忙慌地跑过去。
“嗯,在呢。”握上银灯的手,贴在脸颊上,陈季良不止一次地吐出这几个字,动作很是熟练。
银灯呼出一口气,微睁着眼看过去,嘴角是软软的笑,“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陈季良直起身子给银灯掖了掖被角,回答他的问题。
银灯伸手抚上陈季良眼底的青黑,眼睛一瞟就瞧见了陈季良身上的水渍。
伸手要去碰,陈季良蓦地握住他的手,“别碰,凉。”
银灯任他把玩自己的手,“你知道凉,就不怕冷吗?快去换了衣服,别着凉了。”
陈季良哼哼笑,“心疼我?”
银灯无奈,“是,心疼你,快去换衣服吧。穿这么正式,也不怕累赘。”
陈季良吻了一下银灯的手,“好,都听你的。马上就换。”
老公公可是人精,活了那么久,虚情假意的,海誓山盟的,见的多了。人老了,心也软了,看着这样的感情,也就想着好好的。
从看见银灯抚上陈季良的眼底就注意到了,见陈季良进了屏风后,就开口了。
“公子哟,您是不知道,这几天陛下忧心您的身体,朝中事情又多。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好好睡过了。
人又不是铁打的,这么连轴转,早晚要倒下的。老奴怎么说,都不顶用呢。
您可要劝劝他,这诺大的宫里呀,他就听您一个人儿的话。”
“李玟昌,你们在说什么呢?”陈季良系着衣衫快步走过来,眯着眸子的样子让人感到危险。
李玟昌却不放在心上,笑眯眯地向陈季良行礼,“陛下,公子问起您今天的行踪,奴才正说着朝上的事情呢。”
他知道,陈季良对银灯的一切都予以最大的包容。
果不其然,陈季良听起银灯问他的事情,连眉角都柔和了,多天以来堆积在额头的忧愁都冲淡了不止一丝半点。
陈季良瞪了一眼李玟昌,李玟昌知趣地福身,笑着退下了。
陈季良咳了一声,坐在银灯床边,“有什么不能问我?非要问他?”
银灯盯着陈季良看了许久,突然叹口气,往内侧挪了挪,掀开了一角,拍了拍床榻,“陪我再睡一会儿吧。”
陈季良愣了一下,他自认不能抵制这种诱惑,身上的衣服还没捂热,就脱了去,只着里衣。
银灯抬抬被子,给陈季良盖上,窝进陈季良的怀里,满足地舒口气。
陈季良环着银灯,下巴蹭着银灯,好几天的疲累一下子全都袭来。
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防备,怀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再没有比这更加幸福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