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安全警卫却放弃了实时监控系统，重新调动信息，因为它们发现自己的保护目标、那位金发贵族也不见了踪影。
情境变换之快，令所有人都没想到。
追踪敌方是第二性的，唯有保护泽荣，才是他们奉行的第一指令。
一如许久之前，他们优先保护人类，无法伤害人类一般。
中等贵族扣掉身体上的子弹，仿真皮囊下有电流滋滋作响，他想起方才的场景，不明白那位统领为何没有展开防御罩，在意识海里打下一个问号，开始组织着贵族有序撤离。
而在另一边，狭隘的墙隙处，银灯尽力移动着，那一下攻击没有打到要害，只是把他的肩胛骨灼了一个洞。
方格状的建筑设计使得岔路口变多，容易迷路的同时，也加大了逃脱的可能性。
因着早期监控的人道主义原则，以及图灵自身的自负心理，尽管科技发展到可以忽略所有障碍物，将一切收入眼底的程度，监控设备却并未做出太大改变。
只要躲过悬浮电子眼的视角，尽量走在不暴露身形的地方，在光线黑暗的情况下，是可以躲避过监控追踪的。
丹尼尔他们都踩过点，几个人在暗黑的小巷里快速撤退过几次，还算顺利。
当然，那是建立在没受伤的情况下。
他满脑子都是泽荣的样子，再也想不起来别的什么东西，没看清脚下碎了一半的砖块，脚尖绊了一下，撞在墙上。
伤口被扯动，疼得他直冒冷汗，他从阴影里滑下来，听见各种机械运作的声音。
他费力地站起来，转了个弯儿，躲在角落，背靠着墙壁等那些人走过去。
他们能想出来的逃离路线，机械人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们赌的就是时间，要机械人看得见，却抓不到。
可如今对银灯来说，最佳逃离时间已经过了，丹尼尔他们也没再传什么信息过来，或许被抓了，或许逃走了，银灯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只知道，若是在这里被安全警卫捉到，必然不怎么好玩。
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光亮，不能从原定道路走，那就换一条路。
他把右手手套脱了下来从领口塞进去，使劲按在伤口处，不管怎样，先止血。
洞口不大，衣服甚至没什么破损，银灯把衣服拉链拉开，把领子翻折，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同时也盖住外套上不甚明显的破洞。
这个时候还要庆幸，毛衣吸水，黑色沾血，都不太看得出来。
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把帽子一圈都染湿了，他站起来，把帽子压得更低，遮住逐渐苍白的脸色。
银灯一步一步踏近明亮处，市井的喧闹声传入耳朵，他站直了，混入人群之中。
抛下了枪支，抛下了一切犯罪证据，他现在不过是街道人来人往中的一个普通人，不会很起眼，不会博关注。
银灯拖着身体走过人群密集的街道，不敢和任何人产生碰撞和接触，怕自己的伤被人发现。
周围都是谈论方才混乱的群众，银灯落后一步，存在感薄弱地跟在人群后面，前方人们的谈话隐隐约约传过来。
“宠物管理所那边又爆发混乱了。”
“真讨厌，那些杂种怎么老是做这些无用功，害得我们都不能好好放松，抓到了吗？”
“谁知道，这种事情实在无聊得很。”
“老老实实呆在城市边缘服从管教不好吗？下等人就是下等人，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真要说起来，人造人乖巧又听话，比起那些下等的杂种来简直堪称完美，也不知道贵族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些杂种，只会出乱子，像地沟里的老鼠，肮脏又具有攻击力，一点也不听话。”
“宠物是我们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货物，不论是外贸还是内销，都是巨大的财富，不听话的只是少数人，为了那部分少数人放弃到手的利润，不是聪明商人该做的事。”
“安全警卫很快就会捉到他们的，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点代价，他们躲不过被销毁的命运。”
“喂，做什么讨论贵族的行事？不要说了，到处都是安全警卫，你看，前边就有……”
银灯随着前方匿声的动作抬起头，不着痕迹地转了脚步，借着人群的掩饰，离开喧闹繁华。
他拐进一个光线昏暗的小巷，不比外面街道的干净整洁，不过几十米，却像是两个世界。
路边蹲着几个混混，时不时地抬眼看向银灯，窃窃私语着什么，露出不怀好意的戏谑表情。
银灯不去看他们，对着这些人，任何行为都可能引发不满，他不想惹事。没走两步，脚尖蓦地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咣咣铛铛滚出去老远，他停下来定睛瞧去，是个皱皱巴巴的易拉罐子。
像是停滞的时间里按下开关，昏暗的角落里，响起踢踢踏踏的声音，混混们站起来一脚踩在罐子上，挑衅道，“妈的，谁呀！”
这句话是明显多余的，他们迈着步子朝银灯想走过来，嘴中的话语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借口。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混混已经走到了眼前，为首的那个伸手要推银灯，“你谁啊！”
银灯的肩膀本能后撤，并不与他接触，混混推了一个空，原本只是想要挑事得点好处的心思顿时歇了，火气蹭蹭往上冒了出来，他抬脚往前，伸出另外一只手狠狠推了一把银灯，“怎么的？”
银灯踉跄一步，混混却又迈出脚跟上来，接着推了一下，“啊？”
“什么意思！”又推。
银灯往后退，左手僵直着不敢动一下，混混推得有猛，他受伤的肩膀侧过来，混混的手已经再度伸了过来，“做什……”
话未说完，他的手腕就被银灯握住了，银灯把肩膀摆正，混混们却嬉笑着，“哟？怎么着？要打架吗？”
混混用力把自己的手往后甩，想要挣脱银灯，使了一下劲，却发现不行，他脸上的戏谑一下子消失了，抬起自由的另一只手就向银灯挥舞过去，拳头攥得紧紧的，“妈的！”
银灯顺着他的力道一拉，一按，一推，混混力道扑空，顿时像被握在手里的陀螺一般，任银灯拉扯着，懵圈地被推翻在地。
混混手掌按上了易拉罐子，方才踩踏过的地方竖起折痕，划破了血肉。
看哪，人类这么容易受伤。
混混被扎得疼了，怒火一下上涌，他转头看着一群人扑上去依旧不占优势的战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光刃啪地打开，微弱的光映在下巴上。
银灯闪躲着，脚下绊了几个人，动作难免扯到伤口，肩膀的疼痛愈发强烈，洇出血来。
伤口裂开了。
银灯抓着一个混混的领子推出去，微微弓了身体缓解疼痛。
混混盯着银灯的举动，站在银灯的侧后方，看见银灯露出些微的颓态，握着刀子的手肘向后一撤，抬脚就要冲上去，可他的手却突然被人抓起来，疼痛一下传到大脑。
“啊！”混混不由得惨叫一声，手里的光刃也再握不住脱落下去，被人稳稳接在手心里。
银灯和其他人闻声望去，皆是一愣。
混混们面面相觑，目光犹疑，露出一丝退意来。
来人身形高大，如那些安全警卫一般直逼两米，他拎着混混就像捏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武力值一目了然。
“操，你谁啊！”小混混出口就是脏话，“哪条道上的，知不知道我是谁！”
泽荣捏着混混的手向反方向翻折，高举着，要把人提离地面，手下用力，一甩，混混被丢在地上。
从头至尾，目光都落在银灯身上，没有一点点分出去给其他人。
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蔑视着脚下的尘土，“杂种。”
银灯停下来回望，混混们犹豫着不敢再上，倒地的混混狼狈地翻身爬起，捂着自己的手肘，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他们惹不起。
混混们默契地认为这两人放了他们，很快便消失不见，只剩下泽荣与银灯相对而立，既陌生又熟悉。
街道里的喧哗声传到这里时只剩下一点点，空气冷得刺骨，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冻得僵硬麻木。
泽荣抬手按在右耳的地方，栗色的发色从头顶褪去，露出原本的金亮，端出金发贵族的标志。
他朝着银灯走过来，在银灯跟前站定，微微颔首，目光下垂。
银灯轻微地喘着，呼出白气，打了个寒战。
泽荣靠得很近，银灯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上传过来的淡淡暖意，他对着泽荣的胸口那颗装饰的宝石愣愣地看，没有抬头。
泽荣抬手掀掉银灯的帽子，银灯后面扎起来的头发被扯动，皮筋随着帽子的离开蹦了出去，碎发凌乱地曲卷在一起，一两缕散下来，比起先前长发的魅媚俊美，此时要更加内敛柔和，多了一丝干净。
金发贵族微微眯眼，修长的手指划过银灯的颌骨，捏起银灯的下巴往上抬，强迫他对视自己，“你是我的宠物，银。”
银灯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终于抬眼看他，身心都放空了，只觉得放松，好像游了很久的人终于抵达海岸，伴着海鸥盘旋，伴着日光潋滟。
对于如今成为机械的男人来说，他的价值观里根本没有爱这个字，他不懂得人类的坚持和情感，‘你是我的宠物’这句话或许是他所能理解的最深情的告白。
什么情，什么爱，我都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宠物。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他们要我怎么做，也不管你的心里想着谁，哪怕你的宠物环摘了下来——”男人另一只手按着银灯的脖子，一边说一边顺着肩膀往下，握上银灯宠物环先前在的地方。
“只要你的宠物编码没有删除，你的资料存储在罗帕卡因，你就是我的，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
银灯看着每次都不一样面容的人，心中轻轻笑起来，他先前还说，‘只要宠物环紧紧咬着你的身体，你就是我的——’
他不懂，银灯想，所以，这个人只会说，‘你是我的宠物’。
“你是我的宠物。”
用这句话来绑住他。
泽荣微微弯腰，抵上银灯冰凉光滑的额头，宽厚的手掌按上银灯的脖子，“你是我的宠物，银，就算你要逃跑，我也会把你抓回来的，不管到哪里，不管几次，都会，就像现在这样。”
来获得一点点的安全感。
泽荣抚着他的脖子，慢慢把他拥在怀里，贴着银灯低语，“我们总会这般团聚的。”
其实……
“银~”，这个字于喉中轻轻压出来，在舌尖绽放，带着极其温柔的气音，像是耳鬓厮磨间的细语，泽荣揽着只到他肩头的青年，轻声道，“不要想着离开我。”
他在用他能理解的最崇高的话语来向他表白啊。
银灯的鼻尖都是男人的气息，像一头扎在了棉被里，被柔软包裹，他的意识开始模糊，隐隐约约听见泽荣叫他，声音和以前一样平稳，好像说了些什么。
是什么？算了，之后再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