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索的眼睛睁大了,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良久,他突然怅然若失般,讽刺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泽荣。
事情不大,但知道的人不少,一桩丑闻总是传得飞快,等辛德气势汹汹地把这件事讲出来,质问到底和乌索是什么关系,劝银灯离他远一点时,银灯一下子震惊了。
“你自己给泽荣添麻烦就算了,让他稍微收敛一点,你们两个都是杂种,泽荣那点脸面还不够给你一个人丢的,两个人一起嚯嚯,泽荣早晚要玩完。”
“你的意思是,”银灯放下手中的物品,还是觉得恍惚,“乌索他,和一位宠物发生了关系?”
“还是一位特别的宠物,”辛德说,“是被准备来繁衍下一代的候选品种,算得上很珍贵了。”
冲动地和一位女孩子发生关系?不像是乌索能做出来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在这个牢笼里待得久了,本能就无法抑制,变得野蛮起来了吗?
怎么会这样……
辛德看他魂不守舍,怎么也无法相信的样子,道,“既然这么不相信,倒不如自己亲自去问问他。”
银灯看着来来回回运输的货物,隔着冰霜的休眠舱里,被称作宠物的人类,面孔看不清晰,他直起腰来,在心里接受了这个提议。
银灯能明显感觉到他自己在罗帕卡因的特权,身为一只宠物,却比很多人活得要好。
他穿过长廊,隔着蓝莹莹的屏壁站在乌索面前,乌索垂着头坐在墙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面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都如他所料。
或许两个人都没有想过,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缘由,这样的情景。
乌索嘴角咧开,目光直直盯着银灯,眼睛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好久不见。”你现在过得好吗?
话语未说出口,他的目光停驻,笑容怪异起来,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小丑,他摇头,心说,应该过得挺好,毕竟是泽荣的宠物。
想到这里,他又从心里升起一股郁气来,不太痛快,乌索一眼又一眼地看银灯,“你那是什么眼神?”他的动作变了,仿佛受到了冒犯,嘴角还在笑,“你在可怜我?”
银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平静,好像看透了所有,他道,“不是。”
可乌索却突然觉得,银灯这副模样不过是顾及他的感受,撒了一个蹩脚的谎,虚伪又讽刺,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不容忽视。
乌索的手按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却被锁链束缚,他的眼角泛红,“你做什么要可怜我?我有什么值得你可怜!”
“我没有可怜你。”银灯垂眸看着他,“我只是…感叹。”
乌索拼尽全力扬起头来,只为了不在银灯面前低一头。
银灯抬起自己的机械手,右手捏着左手手腕,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它拔·出来,“人类的大脑是无限的。”
乌索身体一僵,往前扑的力度慢慢降下来,锁链也从直线逐渐有弧度地下垂,他怔怔地,泄了气般由着锁链把他往后拉了一步。
“你知道,你知道,”乌索喘着气,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你不是站在机……泽荣那边的吗?”
银灯垂眸,喃喃道,“刚知道。”
这时细细感觉,才发觉机械手的温度升高了一点,平时不注意,根本觉察不到,他的心思都落在泽荣身上,分不出空间来想这个东西为什么发热。
他动动自己的机械手,“这只手,其实我用得还算顺畅,但今天,却怎么也看不顺眼。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知道,它一开始就是你们计划好的一环,包括砍掉我的手,再安上它,就觉得它也不是那么地顺畅,哪里都是毛病。”
银灯抬头看他,“用这样的手段叫我过来,是不是代价有点太大了?你怎么就知道,挫伤了机械人的脸面,你还能活下来?”
“我不知道。”乌索顺着锁链重新坐在地上,“不过是赌罢了。”
“赌?”
“赌,赌一赌人类的运气,是不是真的山穷水尽,无力回天。”乌索的目光放远了,喃喃道,“所幸,赌对了。”
银灯握着自己的机械手,眉头微皱,心情复杂。
“赌对了。”乌索叹道,他顿了一下,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态,仿佛纠结万分,“他对你不是一般地在意,甚至可以为了你,容纳我这样一个污点。”
银灯知道乌索说的他是指谁,他沉默了,突然不知道该和乌索说什么。
这个世界多复杂啊,好像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但又好像,每一个人都是无辜的。
银灯深深呼吸,他听辛德说了,那个女孩的下场并不乐观,和宠物,而且是一只杂种……她会被送往终点,那个被辛德一再提起警告,所有宠物称作坟墓与地狱的地方。
“乌索,”银灯开口,“你知道那个女孩是什么下场吗?”
乌索的腿动了动,蜷缩了起来,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不知道,或许不会太好吧。”
“你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这样做了,把自己摘出来,把别人推下去。”银灯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念一段纸上写好的文章,置身事外。
乌索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孩的面庞和话语,闭了闭眼,道。“银,她不过是一只宠物罢了。”
不过是……一只宠物罢了?银灯心惊,“她也是人类。”
“不,”乌索抬起头,眼神坚定,“她不是!她不能被称之为人类,她不过是一只被机械人圈养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宠物罢了,不是我的同胞。”
银灯站在屏壁外,只觉得荒谬,“你现在,也不过是一只宠物罢了。”
乌索无法反驳银灯,心里知道银灯在介意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或许错了,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这样做。
“人类需要胜利,银,人类需要胜利,可肉·体凡身怎么斗得过钢筋铁骨?更遑论是那样强大的头脑,”乌索的眼神依旧坚定,“所以人类才会不惜一切开发人体,开发大脑,哪怕违背人道主义,哪怕毁灭一切,因着胜利,因着自由,什么手段都可以。”
他的目光落在银灯的机械手上,突然闭了眼,幽幽道,“就比如,引你来到这里。”
啪——
乌索话音未落,突然地,整个空间都暗下来,所有人都身处黑暗。
银灯的眼前都是光斑,他闭眼等着眼睛适应,耳边乌索的声音却突然近了。
“你觉得——”
星星的光芒透过玻璃投射进来,银灯隐隐约约看见乌索的身影,他站了起来,“罗帕卡因如果停了电,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了电,整个罗帕卡因都会瘫痪。
显而易见。
乌索已经走到了银灯面前,没了电力的维持,蓝莹莹的屏壁、甚至束缚着乌索的锁链都消失不见,乌索的声音没有了隔绝,真实又逼近。
“不管别的,至少现在,我自由了。”乌索凑近了银灯的耳朵,“你应该没想到,你来,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银灯歪头,后退了一步,拉远了两人的距离,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是没想到,竟如此大手笔。”
“大手笔?”乌索笑了,“这哪里是什么大手笔?不过是让一片区域停电,就这,还是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
叮叮——
一层一层的光亮重新出现,壁垒、通道、防护墙、检测线……一切都重新运作起来。
乌索抬头看着重新亮起来的天花板,接着说,“也不过只能让它停顿一分钟而已。”
“不过……”乌索走向窗外,下面是因为猝然停电,快速走位的安全警卫,“等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这里,真正的好戏才会上演。”
银灯的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皱眉,“好戏?”
乌索回头,“我们得找个好位置,坐在观众席的前排才对,若是错过了这历史性的一刻,可是要后悔的。”
头顶的灯光又开始闪烁,好像远处有头巨兽吸取了所有的能量,导致电压不稳。
“哦呀,”乌索乜着灯光,“看来来不及找个好位置了。”
说着,灯光再次熄灭,这一次连先前远处的灯光也不见了,仿佛世界都陷入了黑暗,安静地可怕。
银灯心中有些不安,“你们要做什么?”
乌索背对着玻璃窗,阴暗中看不清楚他的面庞,他的嘴角动了动,外面巨大的光束冲天而起,映亮了整个世界。
轰鸣声压住了所有的喧嚣,银灯眯着眼,看着乌索的唇型,睁大了眼睛。
开战了。
机械人与人类僵持了百年的局面,今天终于被打破了。
“从现在开始,所有的网络、信号、无线……一切的一切,都会陷入瘫痪。”乌索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我们等得太久了。”八壹中文網
他回头看向逐渐消散的光束,“你知道那束光是什么吗?”
“是星球防护罩开启的信号,”乌索道,“是一级戒备的警告,这是很久以前人类铸造的星际壁垒,不通过程序和机械人,只能靠手动开启,从现在开始的两个小时里,整个星球的卫星会排列成型,在整个星球上开启防护壁罩。”
“届时,所有的能源都会优先提供给防护罩,这是能源运转的第一定律。”银灯喃喃道,“所有人都不可违背。”
“可太阳出来,你们还是要一败涂地。”银灯道,“在整个超越电路连接的世界里,光,就意味着一切,你们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徒劳。”
乌索摇摇头,笑了,“银,你太相信他们了,他们不是生物,他们不过是机械罢了,你跟泽荣生活得太久,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银灯皱起眉,乌索仰起头,以一种必然胜利的姿态道,“他们不像生物,生物受了伤会自己痊愈,小小的伤口不妨碍继续前进,可他们这些高科技产物若是受了损害,一粒沙子就足以让他们瘫痪,脆弱得可怜。”
是了,机械人不能算得上是生物,机械人的生存条件严格意义上来说要比人类更加严苛,他们需要电力,需要能源。
但生物不一样,他们可以从白垩纪生存下来,从冰河世纪生存下来,从黑暗中生存,从没有电力的世界生存,世界为他们提供食粮和药材,但世界不会为机械人提供。
说到底,机械人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银灯心中一凛,格格不入?
莫非……人类打算让世界重返工业革命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