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也是会老的,虽然漫长,但世界上的一切都会灭亡,唯有时间永恒。
上个时代的领主们身处辉煌,以荣耀之名闻世,现在星域的许多文化都是前辈留下来的。
关于前辈的记载不多,只能在各个领域的神殿壁画上窥视过去的片段故事。
过去的过去,整个世界形成,有天赋的星星们分化成两部分,一部分将自身汇聚成光,呈现出各种形态,演化成光子,另一部分丢弃光,获得了独立意识,演化为星子。
最初的时候,云之上的光之生物比星子多得多,力量也更强大,就像世间万物与人类的关系。
尤其有一种独特的生物,他们由极大质量和能量的星星演化而来,其翼垂天,如天边的云,体型巨大,如海中的岛,不知千万里。
它身披光明,从不像其他光之生物般会主动贴近星子,反而独来独往,睥睨一切。
是光之生物的王,与星子分庭抗礼,互不干涉。
或许世界上一切拥有意识思想的生物最后都会走向一个结果,他们存在,他们成长,利用囚禁其他生物供自身发展,他们肆无忌惮,唯我类独尊,自取灭亡。
等银灯诞生的时候,云之上古老的辉煌已经破碎了大半,过去的建筑与文化历历在目,却再回不去顶峰的荣耀。
强大到与整个云之上相媲的光之王者早已经堙灭了踪迹,白龙是如今存在最大的生物,就算如此,银灯也只在第一领域遥远的海洋里见到过一只,另外一只在第二领域。
星石把暗室照亮,银灯伸手抚过书本上勾画的白色鲲鹏,擦掉上面的灰尘,露出它的原貌。
银灯每次看这个画像都会入迷,好像它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不得不说,隔了这么长时间再次看到它,银灯依旧觉得很壮观,让他移不开眼。
画像的下面标注着细小的古文字,曰:
‘此类物种,为鲲为鹏,为鸟为鱼,翅羽金色严丽,众彩庄校,眸如星辰宝珠,爪如强弓利箭,鳞似海云波粼,尾似绫罗霞光。
命终,肉散骨融,惟心不化,圆明灿烂,破千纪暗。’
再怎么神奇,不过传说而已。
银灯嘲笑自己的较真,往前翻找结阵方法,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暗室里很是突兀。
银灯回头,什么也没有,他挥手让一盏星石凑近黑暗,也没发现什么。
暗室里不曾有光之生物存活,银灯想着或许是小孩在玩闹,并没有很在意,但慢慢地,那种声音越来越大。
那是一种吱吱呲呲的声音,听得让人很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窥视,等待时机咬噬一口。
银灯合上书,心想不会是老鼠吧?云之上有老鼠吗?反正他是没见过。
隔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响了起来,银灯手指轻抬,灯光都聚集在他身边,排出一条路来。
为了不惊动那东西,他把星石放在原地,脚步缓慢地凑近那声音,迈上台阶,就要转角。
就在这时,徒然升起一声轻微的尖锐,像是某种动物的痛呼,一个黑影忽地从拐角处扑了出来,银灯心中一惊,条件反射地挥动手里的厚书扔出去,正正撞上那影子。
影子发出嗷地一声,声音很是熟悉,定睛看时,正是天道,他捂着额头坐在地上,书就掉在他的脚边,他气冲冲地,“你干嘛?!”
银灯压压惊,踢了一下天道压着书的脚,把书捡起来,“你还说,你吓死我了。”
天道爬起来,跟在银灯身后,“这有什么好怕的?”
银灯快步走在前面,星石照得通道明亮如昼,“没什么,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突然跳出来,还以为是老鼠,你来这儿干什么?”
天道拍拍斗篷沾上的尘土,“找你啊,到处找不到你人,你闲着没事儿到这儿做什么?黑咕隆咚的,又脏。”
银灯拍拍手里抱着的书,“找书,传送阵的结印有些记不清了,怕出岔子。”
“结什么印啊,现在都坐车辇好吗?”天道不经意地去瞥银灯手里的书,“再说了,就算真的要,让我来不就行了吗?赶着这个点,你也是有意思。”
银灯明显地不想再理天道,两人出了密道,天道拉住他,“哎,书给我,你去换衣服。”
银灯一愣,“什么衣服?”他看看自己身上的蓝灰混色的缎袍,严肃齐整,称得他有些儒雅,“这个挺好的。”
天道直接把银灯手里的书拿回来,“你在其他世界待得久了,怎么脾性也变了?联合会议是盛会,自然也得盛装出席,光芒逼人。”
“再说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不讲究的人,你看看,你这次回来穿的衣服都是什么?以前你压箱底的!衣服衣服不好好穿,饰品饰品压根就不戴。”
“你什么时候变回你以前的样子?你的那些昂贵衣物和饰品,都落灰了。”
天道推着银灯往房间走,“你再这样随便下去,哪个人还认你是领主?你都要变成第一领域路边的野草了。”
桌子上摆好了新做的羽衣和斗篷,佩戴的饰品从王冠到耳环,项链到戒指,各有各的样。
银灯有些恍惚,他捏着柔滑的羽衣,想起以往的自己,‘身为一颗星星,要时刻闪耀’,这还是他幼时的箴言。
天道和银灯心里都清楚,银灯其实一直停留在过往,哪怕他处理着第三领域的琐事,但他依旧没有从梦中醒过来。
天道都看在眼里,却也并不催促,可人不能永远停留在一个时间点再也不往前看,就算再不愿意面对,失去就是失去,总要往前走的。
天道想要把头别过去,不去注意银灯的表情,不去在意银灯的选择,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静静看着银灯站在那里的背影,从背后瞧不见银灯的表情,但想必,不会是高兴。
“要是……要是还没有准备好的话,”天道想要大声骂醒银灯,可又从心里觉得,若是他真的那样做了,或许会从兄长的脸上看到他讨厌的表情。
“那就再等一等。”天道难得地有了耐心,声音很柔软,“不着急的。”
银灯把衣服抖开,上面的暗纹镶嵌着细碎宝石,随着光线的改变闪烁,映在墙上,像满天星辰。
看了许久,他突然轻声道,“你说得对,是该这样着装。”
“嗯。”天道无意识地应和,没想到会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惊讶地抬头,“嗯?!”
他从床边站起来,抑制不住地欣喜,他不敢走到银灯身边,一时间语无伦次,“好,好,我,我去,去看看车子准备的怎么样,你你换,你先换,换就行。”
银灯听着天道仓皇出去的身形,蓦地笑了一下,又缓慢地垂眸,显得有些落寞。
他轻呼出一口白气,好像生命都随着这口气被吐了出去,顿时苍白佝偻起来,他看着手里的衣服,好像对着一个人。
银灯的声音轻轻的,像天边缭绕的烟雾,风一吹,就散去了,“我知道我这样不好,我也明白他不再是我的了,可我就是舍不得,我若穿上你,就真的要失去他了。”
寒纱有曾听过传言,在银灯未陨落前,第三领域及其艳丽奢华,不论白昼暮夜,皆如明珠般闪耀。
虽然银灯的脾气不好,但他光彩夺目,美丽而强大,如荣垂不朽的太阳,全世界都在爱他,那个时候,不爱他仿佛都是一种错误。
在她没有看到银灯身穿领主服饰时,只觉得那是传闻,可当银灯身披黑袍,头戴王冠出现的时候,她猛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她甚至觉得星域史记根本就不用再改,第三领域的领主就应该是这样,高高地端着,不曾言笑,也不曾向任何人投去眼神,如银月明星,高悬当空,不得亵渎靠近。
寒纱想,若他笑,定是疏离,若言,必定淡漠不关己。
“是不是像换了一个人?”天道见寒纱看呆了银灯,不得不说有一丝炫耀的心理。
耳边突然冒出天道的声音,寒纱顿时回神,侧身后退,行礼,“殿下。”
随即才跟着天道的目光看过去,“大殿下过去一直都是这样吗?”
天道看见前方的金翅鸟拍了拍翅膀,微微俯下身,等银灯走进辇车,“大部分吧,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
天道想起过去,笑出来,“他总是嫌弃我,一点也不喜欢我。”
“那他一定很孤独。”寒纱脱口而出,目光落在银灯那边,在目光的深处,有另外一双清冷的眼睛,看破了一切。
天道一愣,意外地看了寒纱一眼,没想到寒纱会这样接话,“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寒纱垂眸,从身上透出一种忧郁来,“大殿下一定孤独了很久。”
“每个人都爱他,但那种爱太廉价,”她顿了一下,突然轻声道,“在整个云之上,大殿下定没有说话的人。”
“没有说话的人?”天道有些莫名,“他什么话不能跟我说?”
寒纱摇摇头,“殿下,这就是你与大殿下的不同。”
她道,“大殿下一定是那种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找不到灵魂契合的人,很多事情宁愿闷死在心里也不会告诉别人。”
“因为对他来说,告诉别人没有用,他得不到想要的安慰,也得不到共鸣,内心依旧空虚,还要费心去维系情感。”寒纱说,“这对他来说,是一件痛苦且麻烦的事。”
“所以,他选择独处,独自享受孤独。”
享受孤独?天道若有所思地看向车辇,还未维持多久的欣喜突然凝结,脑中一直闪现着寒纱所说的‘灵魂契合的人’,心蓦地沉了下去。
“现在呢?”天道问,“他现在……依旧在独处吗?”
寒纱感觉天道的问题好像包含了很多信息,但她识趣地没问,“殿下……”
“只需要告诉我,”天道的目光盯着前方,“是,或者不是。”
“……是。”寒纱界定道,“可是……”
“不用再说了。”天道打断她,迈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又回归到先前的样子,“再不出发,要跟不上了,迟到了就扣你工钱。”
寒纱把未尽的话语吞下去,称了一声是,跟了上去。
可是,他的孤独似乎没有那么深刻了,就好像心有了放任的地方,不再是孤独,更像是一种等待的寂寞。
他可能更加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