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瞧瞧，托曼姬的福，又进账不少。”成衣店的矮小地精数着今日新获得的凭证，一张一张捋平整了放进漆木盒子里，恭恭敬敬地高举过头顶，迈着小碎步来到柜台里间，“等她结亲时辰一到，我们还能再赚一波。”
“你懂什么，”蓝色如烟雾的庞大鬼怪充斥了整个小屋，他捻着胡须，接过地精的黑色盒子，“她请了大半的妖鬼聚集在这里，你以为只是用那些生魂做宴席？”
他冷哼一声，尖锐的指甲轻轻撬开盒子，“还想着再赚一波？趁着那些道士除妖师们还没摸到门槛，得见好就收。”
黄色纸条呼啦飞散起来，绕着鬼怪转了一圈又尽数回到盒子里。
“这是什么道理？”地精摸摸头，“掌柜的，曼姬不是要成亲吗？怎么会请他们？”
“你们地精真是死脑筋。”蓝怪乜他一眼，“她为了养着那和尚，可杀了不少人，尤其杀的是好苗子，和那些人可是死对头。”
“如今声势浩大搞这么一出，你以为她有多好心？你出门看看那些低阶的妖鬼，曼姬何时看得上他们？不过是棋子罢了。”
蓝怪手指一点，红色指纹向外延伸，绘制成奇怪的阵法，红津津地泛着黑，像干涸了的血。
“她蛰伏这么多年，剥了那么多生魂存着，你以为是为了这一场热闹？”蓝怪来回翻着检查盒子，确认封印严实。
“这么多的妖鬼聚在一起，那黑气得冲了天了，修仙的又不是瞎子，怎么会察觉不到？”蓝怪捧着盒子，仰头观察着高塔，看看有哪一处是空闲的。
“不过是仗着数量众多，震慑一下那些人，而且，人这样多，还是在她的领域内，那些道士就算是找到了，攻进来，一时半会儿也拿她没办法。”
地精跟在蓝怪身后，“那这样说，曼姬是故意的？”
“你以为呢？”鬼怪瞅见一个空格子，满意地往上一抛，盒子腾空而起，稳稳落进上方的格子里，在它的周围，黑压压地码着无数和它相同的东西。
“她就是要趁着两边打架，逮着机会让那和尚借尸还魂，重新变成人。”
“变成人？”地精惊道，“变成人有什么好？曼姬她可是只鬼啊。”
“嘁，”蓝怪嗤笑，“她当然知道，那又怎么样？她倒是想让那情郎变成鬼，可惜了，过于正派，连滋养灵魂的东西都得是对面的好苗子，怎么可能会变成鬼？怕是跟生前一样固执。”
“啊？”地精明白了一点，“鬼这东西，可是得有怨气才能成长，他这副大慈大悲，要是变成鬼，岂不是很快就要转世了？”
“转世？何止啊，”蓝怪目光一顿，看见前面有一个盒子上的封印褪了色，“好鬼活不长，是因为要转世，可那和尚转不了世，又做不了恶鬼，曼姬要想把他留住，就只有把人复活这一条路子。”
“转不了世？”地精迈着小步跟上去，从没有听过这种说法，“这是为什么？”
“他是被人吃的，还是自愿。”蓝鬼拿下那枚盒子，翻看着封印，“据说，他们这种被人吃掉的人，死亡的时候，灵魂会随着□□一起被吃掉，无法变成鬼，也无法转世。”
“嗯？”蓝鬼发出一声疑问，他打开盒子，那些凭证随之散开，每一个的符文都整齐无缺，唯独他的右手边有一张凭证不听使唤，停留在那里，红色的指纹没有丝毫响应，甚至隐隐有些褪色，要与那黄色融在一起。
他捏住一角拿过来，搓了搓上面的红痕，“这是张废的，怎么把它放进来了？”
地精探着头去看，“兴许是弄错了。”
主仆二人都没有在意，随手挥到了地上。
蓝怪将盒子重新送回高处，挥手凝起透明的屏障保护，“不管怎样，见好就收，我们过几天就走，不凑她这场热闹。”
“哎！”地精应下，跟着蓝怪往外走，又提起了曼姬，“那掌柜的，照这么说，要是曼姬没能成功，她岂不是再也见不到那和尚了……”
大门重重关上，那张泛黄的凭证就掉进角落，可能过了很久，也或许是几天，地精们推开大门，撤掉了塔内的屏障，把盒子收归一处，准备跑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喧闹起来，被遗忘在角落的那张凭证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刷地燃烧起来。
红色的火焰瞬间吞食了蓝色鬼怪珍藏的巨塔，地精们尖叫着被卷入火舌，那些凭证像炸开的烟花四处飘散，作为火种，瞬间点燃了各个地方，星星之火，顿成燎原之势。
空间震颤，就连天空都摇欲坠。
“你们怎么敢！”
一声呼啸，地平线上抬起一张巨脸，那种震撼，就像土星代替了月亮，压迫着地球。
天空中的女人脸色青白，唇色发紫，灰败的面容挡不住盛怒，她像一个绝对的神明矗立在那里，抬手便挥去一半的建筑，把火苗按灭在土地上。
先前还嬉笑小看柳如蔓的妖鬼们，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捏碎。
劲风四起，吹飞陆地上的妖魔鬼怪，连高楼也被掀动倾斜，窗棱上的红色绸带簇簇作响，被风扯断，化成粉末。
太大了，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开什么玩笑？”楼罗伽面色凝重，他看看端坐在面前，死守着渡缘身躯的柳如蔓，又抬头看向柳如蔓身后巨大的虚影，不由得轻啧一声，“这玩意儿……可超纲了啊。”
曼姬拍灭岸上的火焰，她巨大的头颅晃荡，看着失散破碎的街道与烧毁大半的画卷，怒意涌上脸颊。
她转头看向这边，眼神吓人极了，银灯与她遥遥相对，突然回头按着楼罗伽的肩膀扑过去，背后嗡地张开金色的保护罩。
他刚一动，曼姬狠戾的咆哮就随之而来，强大的声波震开，海面顿时簸荡，一瞬就掀翻了银灯周围的妖鬼。
银灯背后的金色壁垒只闪了一下就被冲击波击碎，他闷哼一声，呕出一口血，脸上有灰色的鳞片花纹一闪而过，泛着晶莹的银光。
楼罗伽在跌落时抬头，那些妖鬼直接被击碎在空气中，如飞沙般散去，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无数的东西坠落画舫，黑压压地一片，像泛滥的黑色鲤鱼。
血，散落在水里。
楼罗伽盯着银灯，想要再看一眼他脸颊上的异样，却被冰冷的河水蛰得眼球生疼，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是什么？终结之鳞？怎么可能……银灯他可是，云之上有史以来最明亮的发光体……
银灯拉着楼罗伽上岸，像刚入这个世界一般，把楼罗伽的脑袋提出水面，让他爬上阶梯。
他攀着水边的石桥，看见陆地上那些跌倒的妖怪们已经开始慢慢爬动，随着曼姬的咆哮齐刷刷扭头看向银灯与楼罗伽，而身后，水已经浓稠起来，青青白白的水鬼在水面露出半颗头颅，填满了水面。
那一瞬，无数双眼睛刺过来，连空气都停滞了。
而这，也不过是开始罢了。
曼姬带着怒意的声音嘶哑，像伐木树干断裂时的哀嚎，让人心生震颤。
岸上的那些妖鬼站起来，连自己的伤势都不顾，他们望着天空的眼睛无神，如同信徒在倾听神明的命令。
“我许你们吞噬此地所有生魂，给我杀了他们！”
曼姬话语刚落，虚空中遥遥传来咔哒一声，像一把巨锁被扭开，打开了一扇大门。
整个空间中突然出现了无数发光的虚影，聚合在一起，像泛起的荧光海，他们先是茫然，随即便是惊恐。
妖怪们红了眼，抬手就要去抓那些虚影，却抓了一个空。
曼姬垂眸看他们，宛若看着一群蠕动的蛆虫，“杀了他们。”
珍馐美味在前，只需付出一点力量就能得到，为何不做？
这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于是，他们中的一部分想都没想，齐齐冲着银灯与楼罗伽飞扑而来，带着撕碎咬破的气势。
溺死鬼们也攀附着抢食般涌上来，水面震荡，两人一下子被冲上岸边。
敌影在前，陆地上的对手率先扑挡过来，银灯只来得及挥手出击。
微弱的金色从手心蔓延而出，鹅卵的切面撑在面前，却越来越暗淡，银灯余光扫向身后，那些水鬼也愈发近了。
怎么办？怎么办？
银灯看向脱力的楼罗伽，只来得及思考一瞬，就撤了护盾，猛地回头。
太冒进了。
楼罗伽仰躺着，他能感觉到银灯力量的消散，周围一片黑暗，不漏一丝缝隙，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妖鬼不断扑上来的啃食声，咯咯滋滋直灌耳蜗。
岸上的妖鬼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们捏住了那些生魂，啖之。
没用了吗？等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最后却要葬送在这里？
不应该的……没道理的，过去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那他楼罗伽存活到现在，银灯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他应该……
应该怎么？
楼罗伽呼出一口白气，身上的力量早在方才出手时就被全部抽走，他开始感到寒冷，从脚底，手心，然后是腿部，肩膀。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到脖子里，楼罗伽费力地转转眼珠，不肯闭眼，突然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命之源被归拢，他的睫毛微颤，直到现在，还想要救我？
楼罗伽想笑，可他没有力气，黑暗的死水中，银灯无名指上那枚指环逐渐鲜红无比，亮得刺眼，像一块燃烧得正旺的炭火按在他的胳膊上，烫得他无处躲闪。
连他已经结痂的，灵魂破碎的边缘都开始重新疼痛起来。
什么也做不了……太弱了……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