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湖面灯火通明，连水底游鱼的花纹都能摸索出个七八分。夜间出来游湖者众多，相较白日里还要更热闹些。
三艘大船齐头并进。祁蕴坐在高高的主位，满眼疲惫松散的看着杂耍，底下人说什么他也只是淡淡的回应，似乎并不感冒。
嘴角持着笑，倒像是一抹讥笑。他厌烦这样的宴会，满是阿谀奉承和不自量力的夸夸其谈，而他还不能顺着脾气甩甩袖子走人。
看着席下的种种，祁蕴不由得失落。阿娘，我还是无法只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随心所欲，因为像单渠国那样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只有成功在权柄中苟延残喘并成为天下的主人，才能阻止战火弥漫到百姓的家乡。
谢兰致在席下看的真切，在那高高的位置要接受每个人的端详揣摩，但凡一点细微的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再者人言可畏，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人肉了，现在不适应，可早晚都要适应的。
此刻兴许能共情他的忧愁，但更想知道今夜他究竟会如何发作。
杂耍表演刚结束，周围驻足伸脖观望的游客也都拍掌叫好。
“啊——这儿有死人。”不知是哪位姑娘惊声尖叫，顿时便把人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掌声戛然而止。
胆大的提着灯笼往那暗处一照，竟有七八具铁青的尸体杂乱的叠加在一起。
尖叫四起，人们躲进船舱，开始远离此处，不过一会儿竟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纷纷惊呼。水岸上甚至有想凑热闹的已经解了船要来看看。
乔周本是喝昏了头，被这几声此起彼伏的尖叫给叫醒了酒，赶忙摇摇晃晃的往外走，举起手胡乱指挥着府兵，喊着要疏散开人群，再派人下去仔细看看。
接着转身向祁蕴躬身道：“殿下安坐，想着不是什么大事，都是百姓胡乱慌张，待微臣去仔细查看。”又指着候在一旁的舞女道：“你们还不赶紧为殿下献舞，别扰了殿下雅兴。”
祁蕴向外张望一番，摆摆手道：“乔都尉快去看看何事，这么大的骚动想必不简单呐。”
“是是是。”乔周忙不迭的又晃了出去。
待那些陪同的官员都一窝蜂的出去查看时，谢兰致仍然坐在原处，夹起一颗莲子放进嘴里，说：“这莲子下火最好了，殿下可别忘了送上一些给榴阳的几位大人，否则他们可是要心急上火了。”听外面人喊的，似乎是尸体不少呢。
突然看见这么多死人，还是百姓发现的，一想到马上整个榴阳都会知道，谢兰致就替他们头大，处理起来相当棘手，若是不给出一个人人满意的交代，这骂名是背定了。
“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将他们的那些小动作都揪出来罢了。”祁蕴淡定的撑着脑袋说：“大人还犯困么？这还没收场呢。”
“精神的很，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谢兰致扭头看向外面，捏着筷子的手越发紧了。
见谢兰致翘首以盼的模样，怀澄看了一眼祁蕴后，又微微弯腰对她说道：“大人，那场面想必十分可怖，属下去看看，回来说与大人听。”
谢兰致微微点头，示意他去。
见状祁蕴仍然两指撑着脑袋，漫不经心道：“不得不说，大人的这位护卫，很贴心。”
谢兰致笑笑不说话，只是将桌前的东西一一摆整齐，静坐等候消息。
过了许久，外面的动静小了些，湖上的游船都被赶着靠了岸，也不许百姓围观。
先是听着冗杂的脚步声上了船踌躇不定，接着是怀澄先一步进来，大步走到谢兰致身边，低声道：“大人，死了的得有十余人，而且都是咱们第一天来时见到的那些趸船上的船夫，他们的衣服特别，属下不会记错。”看了一眼门口，见没人进来。继续道：“奇怪的是，周围的水竟是黄色和白色的，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闻言，谢兰致怵的抬起头，愣仲片刻，转头看向祁蕴。
那人正一幅“我所言不差”的模样看着她。
黄色、白色的水…
铁锈味儿…
还有那些石块儿封住的山洞…
“有人在私挖铁矿，怪不得要用石块儿堵住，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定睛一想，这么庞大的工程，乔周怎么会不知，说不定还是他在纵容袒护。
“大人要定罪，也需要有确凿的证据。且看一会儿乔周如何说了。”看样子，祁蕴早就胜券在握。
再者，谢兰致可是说过只顾玩乐的。
正好乔周和那帮官吏都回来了，乔周只说还未查清是何故，草草的一笔带过，想着同他们说也是浪费口舌，这些贵人们哪儿愿意听得这种事。
祁蕴将杯子重重放下，却带着诡异的笑容道：“是么？可真扫兴，本王也没了游玩的兴致，靠岸下船吧。”
除了乔周，其余的一帮人站在中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谢兰致看了怀澄一眼，眼皮冲外面那儿抬了抬，他便心领神会，出门去控船靠岸。
“乔都尉也太不仔细了，这好好的景色变得渗人起来。榴阳好歹是皇上亲命的风水宝地。只是这宝地却频频有事，要么天灾，要么人祸。”眯起眼说：“看来乔都尉这乌纱帽是戴的不顺心了。哦，不对，乌纱帽可是皇上亲选，那便是乔都尉这颗脑袋，不该留着了。”谢兰致正襟危坐，冷着声质问威胁他。
听得乔周连忙下跪磕头，心里琢磨，这哪儿是什么小姑娘，分明就是阎王殿里的判官。怪他眼高于顶了，能一骑绝尘成为内阁首辅，必不是他可以轻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