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更承夜永，凉夕向秋澄。
方闲蹲在门口，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纸钱，指尖轻点，黄纸在黑夜里燃烧，火星如飞舞的蝴蝶。
“再见。”他在心里和这个名为缪婴的女孩告别。
下辈子投个好胎，平平安安，福寿康宁。
……
距离天亮还早，方闲让师弟和夏叶两人先休息，自己独自靠在门口守夜。
其实没什么可守的，随着水鬼死去，整个樊家村的阴气都淡了不少。
神识笼罩下，仅有两三游魂飘摇在乡间，且无恶意。
过了今晚，这些游魂便不复存在。
犹豫了下，方闲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坛蔷薇露。
这坛蔷薇露价值不菲，是先前解决银月轩失踪案后，范掌柜送给他的。
方闲一直没舍得喝，总觉得浪费。
现在他觉得是时候开这坛酒了。
及时行乐。
可惜外面的雨停了，否则池上听雷，阶前看雨，也不失为一种美事。
“掌柜的，”出乎意料的，夏叶从身后出现，坐在他旁边，蜷着腿，抱紧膝盖。
“怎么不去休息？”方闲侧过脸看向女孩，问了一句。
“我睡不着。”夏叶埋着头，声音闷闷的。
女孩平时迟钝，脑子不灵光，笨笨的，但在某些事上，心思却格外细腻。
她能感觉到自家掌柜的心情不好。
方闲摸摸女孩的脑袋，并不言语。
夏叶初入人世，她还不需要知道这些。
今晚的事，说来说去不外乎水鬼害人，也能修成正果，以及缪婴的默默别离。
坏事做尽的恶鬼，平白无辜的好人。
夏叶是妖怪，妖怪的寿命很长，许多东西哪怕不告诉她，她以后也会遇到的。
还是那句话，朗月风清的，谁没事找不自在呢。
方闲新倒了一杯蔷薇露，递给夏叶。
女孩接过酒蛊，嗅了嗅，有些犹豫。
“甜的。”方闲笑笑。
于是夏叶小心翼翼地呡了一口，浅尝辄止。
“没骗你吧？”方闲说完，仰头将蔷薇露一饮而尽。
“嗯。”女孩低低地答应一声，有样学样，跟着喝完杯中酒。
夏叶第一次喝酒便如此急迫，酒劲上来，脸颊不由的泛起阵阵酡红。
“掌柜的。”女孩靠在方闲肩上，闭上眼睛，“我困了。”
“好好休息。”方闲轻轻说道：“晚安。”
纸钱烧完，方闲这才发现原来今晚真的很安静。
安静到他可以听清女孩的呼吸声。
方闲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好似老僧入定。
他上次这么老实，还是小时候偷拿师傅私房钱，被罚面壁思过，那时岁月漫长，他总想时间过得快些。
现在夏叶倚在他肩上，一样的动弹不得，却不觉无味了。
方闲忽然想起以前在山上看过一部很喜欢的话本，里面有一段讲的是女主角昏睡未醒，男主角在旁边一根一根的数着女主睫毛。
场景和现在有点像。
夏叶似乎睡熟了，嘴角勾起浅浅的笑。
方闲一点一点地转过头，耐心数着女孩睫毛。
想不到有朝一日，天下第一也会做这么矫情的事。
但他感觉还不错。
……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门前柳叶的间隙，刚好洒在脸上。
“我还活着！”
突如其来的叫喊让夏叶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却不是门前柳树，而是自家掌柜的侧脸。
方闲低垂着眼睑，未经打理的长发披散在胸前，暖阳下他的侧脸仿佛透明。
夏叶一时忘记言语。
好景不过片刻，方闲回过神，确认夏叶醒来后，甩了甩头，站起身，步入屋内。
樊雨婷难以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身体，喜形于色。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他原地跳动几下，来回重复。
对于一个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比醒来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更令人愉悦。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多谢仙师！”兴奋之余，樊雨婷不忘向方闲道谢。
“对了，仙师救我一命，理应取些报酬才是。”樊雨婷一拍脑袋，转头就要卧房翻找。
“别别别。”方闲连声叫住他，“我用不上。”
用不上是假的，不好意思拿是真的。
水鬼害了樊家村那么多人，乃是大案，他帮府衙解决此事，官面上会给他应有的报酬。
不能领双份钱。
何况樊雨婷家中也不宽裕。
“救你的另有其人。”方闲道：“以后每年七月十五，记得烧纸。”
樊雨婷赶忙应允。
“你这有没有玉佩之类的物件？”方闲询问道。
他担心自己走后，樊家村再遇上其他邪祟。
临走前，最好给此地留下辟邪之物。
“还真有。”樊雨婷想了想，从枕头下翻出一枚质地并不好的翡翠。
方闲掂量几下，注入灵力，将翡翠炼化。
整块翡翠瞬间缩小一圈，成色却干净许多，表面反射着明亮的光。
勉强够用。
“好生保留。”方闲抬手把翡翠抛回去。
樊雨婷手忙脚乱的接住，捧在手里，无比珍重。
玉石属阴，除了辟邪，这块翡翠还能帮樊家村伪装成有大凶占据的假象。
妖魔鬼怪讲究地盘，小鱼小虾见到樊家村有主，自然不敢接近。
“人各有命。”方闲拍了拍小胖子的肩头，补上一句：“好好活着。”
言罢，方闲头也不回的离开。
樊雨婷看着他的背影，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
“师兄，你接下来要去哪？”回府衙的路上，明正卿难得正经。
“不告诉你。”
“师兄你放心，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肯定不告诉钟不慎那老头。”明正卿拍拍胸脯，挤眉弄眼。
“什么老头，没大没小的，”方闲假惺惺教训一句，“师傅年轻着呢，再当几十年的掌门没问题吧？”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明正卿大笑两声，撞了撞方闲肩膀，“我接下来要去朝歌，听说展清秋也会到那边，师傅让我跟他争争名头。”
“那祝你好运。”方闲敷衍道。
他没亲眼见过展清秋，但两人八成是在伯仲之间。
展清秋和师弟一样，都是天生仙体。
具体效果不清楚，好像蛮诡异，仅凭江湖上的只言片语，无法判断。
说来也怪，展清秋经常公开出手，偏偏一次仙体手段都没用过。
没用过么？还是说，是某种用了也看不出来的能力？
算了，该头疼的是明正卿，不是自己。
“我要去洛阳。”方闲牵住夏叶手腕，继续道：“咱们山水有相逢。”
“等我哪天开客栈发了财，再请你吃饭！”
“别等啊！”明正卿加快脚步，追在两人后面，“我现在手头没钱了，救一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