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
发生了什么?燕宁想。他跑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么?
她凝神向屋外看去,然而屋外只有一片平静,完全不像是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哪怕发生了什么,也与她无关,她已经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了。
燕宁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避开牧轻鸿的耳目和宫里的重重守卫,去到地牢里查清真相。
不知为何,牧轻鸿主动为她解开了锁链,这是个好事,这个夜晚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燕宁仰起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
她又想起那个时候,她将牧轻鸿的腰牌偷来交给梁王,却私自造假的时候。
那一次她是真的觉得胜券在握了,但与这样的自信相对应的,只有失败后的茫然和恐惧。
再等等,再等等。燕宁这样告诉自己。再等一个好时机,她只是个阶下囚,生死都在牧轻鸿的一念之间,她不能再挑战牧轻鸿的底线了。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于是,这一等就是五天过去了。
在这期间,牧轻鸿很少来飞宁殿。他好似总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来去都十分匆忙。在起初,他还每天来飞宁殿一趟,即使是忙到深夜也坚持来见燕宁一面。
到了后来,燕宁好几次刻意在他来的时候装作被打扰休息的苦恼模样,牧轻鸿就来得少了些。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牧轻鸿对她的控制已经开始松懈了。但燕宁不知道牧轻鸿所说的“忙过这几天”到底是几天,因此她等了五天,越来越急切,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决定行动的那一天是个没有月光的夜。
在气候温暖天气晴好的梁国,没有月亮的夜可不多见。没有月光,恰好可以遮掩她的行动,因此这晚上是个最好不过的时机了。
这天晚膳后,她就一直装作不舒服的模样,恹恹地靠在床头。
那给她送饭的侍女也是牧轻鸿派来的,她按照往日的习惯收拾完碗筷,抬头见她一副难受的样子,立刻紧张了起来:“公主,公主您不舒服吗?”
燕宁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侍女更是着急,围在她的身边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急得只差团团转了:“公主,您是哪里不舒服?近日天气转凉,是晚上开窗时着凉了吗?还是晚膳有那里不对?”
燕宁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她,又重新躺了下去,道:“我只是有点晕,你好吵……”
“好,好……我不吵,您好好休息……”侍女轻轻地说,她安静了一会儿,大约实在憋不住,又道:“可要为您传太医来?”
燕宁烦躁地将脑袋埋进了锦被里,闷闷的声音从锦被下传来:“你出去!不要打扰本宫休息了。”
她把“本宫”二字念得极重,声音里隐约有怒意。
侍女这下在没有眼色也知道她生气了,燕宁本是个极为和蔼的人,往日里没有分毫公主的架子,从不以“本宫”自称。从不自称本宫的人如今这样说,便有了以身份压人的意思了。
侍女轻轻地为她掖好滑落在床沿的被角,道:“公主,您好好休息。”
总算走了。燕宁松了一口气。
她在锦被下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只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那是侍女离开了;紧接着,便是轻轻的关门声,侍女已经走了。
燕宁不敢大意,接着听。
果然,她很快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门外,侍女低声与侍卫们说着什么,大约在交代她的情况。
燕宁等得就是这个时候,她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掷在门上,发出清脆巨大响声。
“滚开!”她对着门外道,“本宫想睡觉,不要打扰本宫!”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面前,定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她语气虽然虚弱又凶恶,仿佛正处于盛怒之中,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很轻松,甚至还带着些微的笑意,整个人仿佛被割裂开来,一半是声音,另一半是表情。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吓着了似的。
燕宁凝神听了一会儿,觉得侍卫们已经离开了,便将长发简单地扎在脑后,又换上易于行动的便服,从衣柜里取出黑色的外袍,准备换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伴随着敲门声响起的,还有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燕宁,你醒着么?”
燕宁一惊,此刻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她将外袍快速地往锦被里一塞,又把鞋子踹开,快速地躺回了被子里。
幸好她此刻还没完全准备好,如今将一切恢复成原状也不过一会儿的事情。
待做完这一切,燕宁最后看了一眼,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倚靠在床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虚弱道:“请进。”
少顷,门被推开了。
屋内没有点灯,开门时便是逆着光的模样,燕宁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虽然她看不清楚这个人的脸,但从之前的声音便可以认出,这正是牧轻鸿。
但,牧轻鸿最近不是忙得脚不沾地么?这么忽然想到来飞宁殿?
随着脚步声,那个人影越来越近了,待他走近了些,燕宁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
一身玄黑的绣龙袍,腰间挂着标志性的佩剑,虽然脚步匆忙神色疲惫,但依然掩盖不了他眉宇间那种沉静的冷冽。
果然,就是牧轻鸿。
燕宁惊讶起身:“牧将军,您怎么来了?”
牧轻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强硬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了下去,道:“听侍女说么不舒服,恰好路过,就来看看。”
他的语气很淡,但声音中那种隐晦的关心和疲惫是掩饰不住的。
燕宁看了看他一身的尘土,心里觉得,他大概不是就那么恰好地路过吧。
“怎么了?”牧轻鸿又问,“哪里不舒服?”
“嗯……”燕宁抿了抿唇。这一刻,她忽而觉得自己十分愧对牧轻鸿。
牧轻鸿带兵攻破了燕国不假,但燕国本就气数已尽,这是其一;其二,一码事归一码事,牧轻鸿对她的关心是实打实地,她也知道有多少人在私下里骂牧轻鸿被妖女迷了心眼,但牧轻鸿仍然对她十分纵容。
然而她却数次利用牧轻鸿的纵容……
或许她愧对牧轻鸿,但她也认为自己没有错。
世上那有什么非黑即白的对错呢,他们之间,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想到这里,燕宁软声对牧轻鸿道:“没什么……可能是饭菜有些凉了吧,方才忽然有些疼,现在已然好多了。”
牧轻鸿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这人不善言辞,只会用实际行动表达,于是又道:“我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燕宁说,“折腾来折腾去,难受得还是我自己。”
这下牧轻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抿唇不语。
不知为何,燕宁竟然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些左右为难的意思。
“我只想睡一会儿。”燕宁说。
“……”牧轻鸿看着她半晌,终于妥协了,道:“好吧。但若是明早还疼,便要让太医来给你看看了。”
“知道了,知道了。”燕宁连声应好。
牧轻鸿点了点头,又道:“近日你好生休息,再过两日,便要回梁国了。”
“等等?!”燕宁猝不及防受了这个消息,瞪大了眼,诧异道,“你只与我提了一次,之后便没有再说……我以为你只是说说……”
牧轻鸿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我从来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说罢,他没有理会燕宁的反应,直径转身离开了飞宁殿。
“对了。”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微微转了头,视线落在地上,只用余光瞥着燕宁。
“更深露重,不要出门。”
飞宁殿的大门开了又关,彻底掩住了门外的一切。
这男人如此轻飘飘地甩下一枚重磅炸弹,将燕宁炸得晕头转向,又如此轻飘飘地离开,徒留燕宁一个人头疼。
但是牧轻鸿走后,燕宁也算松了口气——她被子底下可还有外出穿的黑色外袍呢!若是牧轻鸿执意要太医来,或者掀开锦被,一定一瞬间就明白了燕宁的想法,她的计划就泡汤了!
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最重要的是先去地牢查三皇子的事情!
但是,燕宁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牧轻鸿最后那八个字实在是意味深长、耐人深思,燕宁想来想去,觉得很可能是牧轻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
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本就想办法支开了侍卫,同样的借口只怕很难再用第二遍了。最重要的是,因为牧轻鸿今晚已经来过了,在今晚,自然就会放松警惕。
而牧轻鸿也亲口说了,过几天就要离开燕国了,若是离开燕王宫,还谈何去地牢查明真相?
如果牧轻鸿真的察觉了,错过今晚,就没有下一次了。
因此,这虽然很像一个陷阱,但燕宁还是不得不咬着牙跳下去,她只能赌,赌自己的脚下没有猎人设置的铁夹。
她重新扎好头发,将黑色的外袍系好,戴上兜帽。
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很好,视线里没有人。
于是她将窗户推开——
一阵清风从窗口倒灌而入,吹拂过她的脸庞。
乌云也像是被这清风吹开了,月亮羞涩探出了脑袋。
窗边,一个高大的人影抱臂倚靠在她的窗外,正仰头看着月亮。
听见声响,他淡淡地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