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佛破碎,化为金蝶,四散飞去,屋内已经没有了离苦禅的影子,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竹肃定了定神,孤云慕还睡着,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照离苦禅所说,他也并没有醒,一切不过是新的幻觉而已。
他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幻术,现在由不得他不信,伸手到孤云慕身上,什么都没有摸到。
孤云慕整个人仿佛是一道虚影,竹肃向前两步,就仿佛步入了孤云慕的梦中。
这是孤云慕的过去,或者说,是慕景行的过去。
当年晋阳兵变之前,他与萧云泽更为熟悉,慕景行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照顾萧云泽,懂事一点的小大人而已。他比慕景行年长,有时做事还及不上慕景行。
在慕景行梦中看到的场景,是竹肃从未了解过,慕景行的过去。
脚下的土地分外真实,一点都不像是做梦一般。或许这就是幻术与梦境的不同,不管离苦禅是何目的,他的确是一个好的想到。
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客栈中的景象,反而是喧闹的街道。
他站在街上,在梦境中的人看不见他,这些人只不过是活在慕景行的记忆中的投影,自然不会对竹肃有什么反应。
很快竹肃便在人群中找到了慕景行,他才七八岁的样子,一双眼睛透亮,琉璃一般,如清潭鸿影,那双眼睛落在竹肃身上,竹肃愣了一下。却见慕景行只是对着他笑了一下,似乎是能看得见他。
光华流转,周围下起雪来,已经不是在街上,而是在一处府邸门口。
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撑着伞,竹肃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但想来他应当是慕景行的师父。
府邸大门敞开,从里面走出的人是萧行谨,比竹肃记忆中要年轻一些。只见萧行谨对着那中年男人行了礼。萧云泽从他的背后探出脑袋来,好奇的打量着慕景行。
慕景行躬身对他们行了一礼,小小年纪,已有君子之风。
萧行谨将他们师徒两个请进府邸之中,府邸大门在竹肃面前关上。
曾经慕景行对萧云泽照顾更多,他们情谊更加深厚,这个竹肃并不奇怪,只是将他关在府邸之外,总感觉有些奇怪。
运起轻功,跳上墙头,竹肃便看见了在雪地里堆雪人的萧云泽和慕景行。
他在墙头上,便看见慕景行抬眼,那双琉璃溢彩的眼睛再一次落在他身上。
场景已然变换,现在的慕景行,更接近与竹肃记忆中的样子,小小年纪,便端庄克制,恭恭敬敬的行礼。萧云泽却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拉着慕景行去耍子。
他们两个的脚步猛地停住,竹肃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那是年轻时的他,他是否应当庆幸慕景行的梦里还有自己。
萧云泽上去与年轻时的竹肃攀谈,慕景行并未如记忆中一般上前去,而是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目光落在跟在后面的竹肃身上。
“看够了吗?”他的声线转变,竹肃猛然一惊,面前的慕景行已经换了一副面孔,闭着眼睛,慵懒的窝在狐裘里,手边捧着一盏香炉,旁边还搁着一支烟杆。
这是竹肃更为熟悉的一张脸,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另外还加了些伪装,顶着孤云慕壳子的慕景行。
“你连酒都不喝的。”竹肃说道。
“在这里,自然无所拘束。”慕景行说着,拿起旁边的烟杆,点了火。睁开一双眼睛,眼眸晦暗,如死水一般,映出跳起的火星。“你已经待得够久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要带你出去。”竹肃又说。
“我在这里待着不是很不错吗?”慕景行磕了磕烟袋,抬头,竹肃也不知道他是能看见,还是看不见。这里是他的梦境,如果他想,应该是能看见的吧。
“这里只是梦而已,并非现实。”
“庄生梦蝶,不知己身,二殿下,你为何断定,外面一定是现实,而非幻梦呢?”
慕景行说着,从嘴里吐出一口烟来,将身子往狐裘里蜷了蜷。竹肃才发现,他赤着脚,脚却是冻的通红。
这样的天气,应当不会感觉到冷才对。竹肃看着周围的陈设,不过是普通的陈设,除了面前的这张榻之外,也就只有旁边的立柱铜灯燃着火光。
“你的梦将我也困在这里了。我不管你想待在哪里,你总得放我出去吧。”竹肃说道,在榻的另一边坐下,刚伸手,一个酒坛已经出现在他手边。
对于这凭空出现的酒坛,竹肃也没说什么,毕竟再离谱的事,他都算是见过了,又何况是这样一壶酒呢?
摸上酒坛的时候,酒坛冰冷,竹肃也没管许多,揭开酒坛,里面的酒水已经结了一层霜花,竹肃大概知道为什么慕景行觉得冷了。
“你自己闯进来的,自然自己出去,难道还要我将你请出去吗?”慕景行反问到。
竹肃抬头,看着屋顶上的横梁,椽木,这屋子还不错。
“既然进来了,你不请我多待一会儿也就算了,还赶我出去,难不成真有那么多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吗?”竹肃又问道。
“对。我和你,好像还没有熟到那份上。”慕景行开口十分无情。
“我觉得也没有。”竹肃叹了一口气,这坛酒太冷了,他也没兴趣喝。“既然云泽还活着,你总要见云泽吧,梦里可没有真的云泽。”
“外面也没有。”
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回答,竹肃一愣,慕景行也一愣。继而他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竹肃只觉得面前的身影逐渐模糊,他下意识觉得,如果让慕景行跑了,那他就不可能从梦中将慕景行带出去了。
想及此事,竹肃趁着慕景行还没有完全消失,伸手抓住了慕景行的手腕。触手却是冰冷的触感,无论是在哪里,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竹肃的视线被遮挡,但他仍然握着慕景行的手腕,并未松手。这不过是一场梦,竹肃这样跟自己说道,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他不信慕景行会耽于镜花水月之中无法自拔,就算慕景行不在乎他,至少还在乎萧云泽,萧云泽还活着。
关于这八年的一切,他都不知道。他于心有愧,更不能看着慕景行长睡不醒。
抓着慕景行的手稍有放松,便觉得他的手腕如一尾鱼般要从自己手中溜走,竹肃定了定神,抓紧了慕景行。
眼前的景色很快便清晰起来,他仍然抓着慕景行。慕景行身上裹着狐裘,有些无奈,“你可以放开我了。”
“不。”
竹肃斩钉截铁的拒绝。
“放开我吧。”慕景行抬眼看着他。“就让我待在这里,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