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苏澜并非大楚人，也知道萧云晏所说的是什么，在大楚，也只发生过这一场兵变。
兵变发生在晋阳，曾经的大楚都城，一度浸于尸山血海之中。
萧云晏随着那对军队入晋阳，之后看着他们与同胞拼杀。曾经还在火堆旁边，喝酒谈天的人，转眼便成了沾染鲜血的尸体。而这支弟子，便是萧云晏从尸体上取下。
这是那些人，留在他的唯一一点记忆了。
或许对于高台之上的人，他们看不见地上的烟尘，看不见埋头于尘流中的普通人。没有人是棋子，都是有血有肉，有自己情感的人。
苏澜沉默，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当说什么。现在的萧云晏，似乎比她还更需要安慰。
萧云晏也没有消沉太久，从他嘴角上扬起淡淡笑意。
“我也并不想跟你说太多坏话，这次没有找到留在沙洲中你的同族，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苏澜低着头，从她臂弯当中闷闷地传出声音来。
“我不知道，或许他们只是因为风沙离开了。等风季过去，我会再回去看看的。”
那些建筑与玉城的建筑也差不多，玉城不会被风沙掩埋，大月自然也不会被风沙掩埋，他们没有必要迁徙。
萧云晏知道自己不能接着往下说了，也不能将事情挑明，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如果你见到了你的族人，你是想做什么呢？”萧云晏问道。
苏澜抬头，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异样，但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感觉。
“我身为大月王族，自然是要回归大月。”
楚在边疆为大月族人开辟了城镇疆土，允许大月人保留王庭，允许大月在楚长居，但异乡终归不是故乡。
他们的故乡，有风沙之中挺立的胡杨，有在沙洲中如新月一般的月牙泉。
“即使已经无人居住，被黄沙掩埋，也要回去吗？”萧云晏问道。
“原本我的确是这样想的，然后才去求公子帮忙。”
“他怎么说？”
萧云晏倒是很好奇，慕景行既然急着去大月，那他一定也诓骗了苏澜，让苏澜尽快前往大月吧。
苏澜却摇头，给了萧云晏否定的答案。
“公子说，有大月族人的地方，才算是大月，大月不是沙洲的废墟，而是在大月族人心中。”
萧云晏现世一愣，继而一笑。果然，像是慕景行能说出的话。
也难怪苏澜会一颗心坠在慕景行身上。
萧云晏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夜风凉，早些休息吧。”
跟萧云晏说说话，苏澜的心情也不是那么沉闷，也站起身来。
“若是你和公子要回中原的话，祝你们一路平安。”
萧云晏笑着点了点头，苏澜虽然还带着些小姑娘的性子，但也是一个好姑娘。至于慕景行，萧云晏回头看向那已经熄灭的烛光，还有站在床边的慕景行。
跟苏澜说了这么多，他也应当好好跟这位公子谈谈了。
萧云晏走近，隔着窗子，抬头看着站在窗后面的慕景行，他身量笔直，虽然不如在仙门中的那样服饰华美，但脸上的表情却与那时候相差无几。
“你耳朵应当还没有好到隔这么远都能听到吧。”
慕景行垂眸，隔着彩色的琉璃，他的眼睛染了淡金的颜色。
“无关紧要，夜色深了，早点休息。”他转身要离开，萧云晏却收了笑容，目光凌厉。
“如果不想我从这里进去，就给我开门。”
萧云晏绕到门口，慕景行沉默，之后叹了口气，转头给萧云晏开了门。
开门撞上萧云晏凌厉的眼神，慕景行有些无奈。
似乎萧云晏眼里藏了刀子，看着他的时候，恨不得将他从外到里剖析开。
“你来做什么？”
“你还问我。”萧云晏一声冷笑。“我看着你搞出这样一桩大事来，你觉得我还能安心坐在房间里，看着你谋算什么邪魔外道。”
“随你怎么说。”慕景行表情淡漠。
萧云晏别过头去，不去与慕景行无神采的目光对视。
“你怀着什么样的打算，总要有理由。如果你说出理由，我可以帮你。”
“帮我？”慕景行笑了，他在萧云晏面前一直懒于伪装。“难道经历这么多，你还愿意帮我。”
“有些事情，也并非出于你本愿，你无法掌控。”萧云晏说道，他自己都在找理由为慕景行开脱，只要慕景行说出一句，有些事他的确没有算到，无能为力，他心里的难受也会少一点，他都可以原谅慕景行。
只要慕景行开口。
可慕景行没有，他只是冷冷地看了萧云晏一眼。
他的语气冰冷，却是一点一点将萧云晏推入冰壑，不论是心，还是萧云晏身上的血液，一同冻结了。
“他们本来都是弃子，死得是李长胤，或者是江疏星，对我来说，并没有区别。只是江疏星活着，剩下的事比较难办一点。”
萧云晏握拳的手骨节发白，他的指甲刺进手心，血渗出来。
“跟李长胤一路走过来，你难道就没有一丝触动？你何时变得如此冷心冷情。”
“我向来如此。”
他的语气平静，就算心中有所波澜，但还是不变的平静语气。毕竟他的面具已经戴的时间够长，更是能轻而易举地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面具之下，不露痕迹，不见悲喜。
本应如此，可萧云晏看着慕景行，以他对慕景行的了解，现在慕景行所说的，都是谎言而已。
他原本可以等慕景行自己愿意开口，将他想知道的真相讲出来。只是慕景行不会开口说，也就只能由他去将慕景行心中埋藏的真相撬开。
“你是不是要再去桓都。”萧云晏说道。
慕景行愣了一下，说来也奇怪，为何之前萧云晏也知道他要去桓都。这件事慕景行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那几个人更不可能泄密。连萧云泽都不知道，萧云晏这样一根筋却知道了，这也太过离奇。
还不等慕景行开口，萧云晏又说道。
“我会跟你一起去，你也别想甩开我。”
萧云晏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转身推门出去。
他并没有当场撕破慕景行的伪装，也没有再对慕景行说什么。从直接的方式得不到答案，他也只能用其他的方式了。
看萧云晏甩门出去的背影，慕景行叹了口气，在他手里那颗金赤珠子仍然闪着柔和温润的光。
“我怎么可能拦得住他，那家伙一根筋。认定的事，谁又能拦得住呢。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慕景行似乎是在跟这颗珠子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看着珠子闪烁几下之后，黯淡下去，他也将珠子收进了荷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