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晏沉默，他知道慕景行为何要质问他，也知道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慕景行说得对，他就是想要逃，逃离这一切，逃离困局，似乎只要他离开，事情就会有转机，他也不用害怕再失去什么。
他现在也只想逃避，只是在他面前，并非只有逃避这一条路，应当还有其他的办法。
“萧云晏，你要逃到什么时候，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学会正视自己的责任。”
慕景行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带着激烈的情绪，只是平静的说出这些话，云淡风轻，却仿佛字字诛心。
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问萧云晏了。萧云晏，你究竟要逃到什么时候。
萧云晏抬头，闭上眼睛，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太过软弱，因为他的软弱，所以才选择逃避。
曾经的他选择了逃避，如今他又要再一次选择逃避。
“我不知道。”萧云晏说道，他也只能给慕景行这样的回答，曾经他离开晋阳的时候，抛却身份，背叛了那些支持他人，他选择游历江湖。
少年意气，自由洒脱，不受世俗所扰，不受诸事约束。他可以一人一刀浪迹天涯，远离权利漩涡。可听北海歌，可见南山舞。只是那不过是逃避责任之后的片刻浪迹。
等他回来，晋阳已经不再是晋阳，兄弟也不再是兄弟，骨肉离散，世事变迁。
“萧云晏，你真的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既然你不想去照夜城，那我就告诉你姜云堇想要让你见谁。照夜城中，收留之人无处可去，而那些忠于旧主的部众，如今正等着他们将领。”
慕景行说道，目若辰星。“你可以不去，如果你想要辜负他们的期望，辜负他们活下来的信念，那你尽可以逃，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你心中的愧疚也不会有哪怕一刻会放过你。萧云晏，你到底想要骗谁，又想要骗自己多久？”
“慕景行，你真的觉得我愿意听你们所言，坐上那个位子吗？”萧云晏抬头苦笑，“我对姜云临，并没有半分恨意，他是我的亲生兄弟。至于姜云堇，她是我亲妹妹，我并不想看着骨肉相残，也不想将屠刀挥向我的兄弟。慕景行，你在做这些之前，你问过我吗？”
“在天下人面前，你的意见并不重要。”慕景行说道，他的声音冷漠无情，他说出这话，也让萧云晏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原本他以为，慕景行只是因为燕王萧行谨的死，将那场兵变归咎于他的头上，对于那场兵变，萧云晏的确是有愧于萧行谨，也有愧于他们的一片苦心。
若当真如此，萧云晏并不后悔，他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就算是让慕景行对他的失望也好，就算萧齐光恨他也好，他并不觉得自己无辜，这一切也是因他而起，这也是他应当领受的惩罚。
可是他如何都不会想到，慕景行竟然会这么说。
“天下人，哈哈。”萧云晏笑出了声，他并不觉得好笑，只是觉得有些嘲讽和悲凉。“你敢说，你选我是为了天下人？不惜逼迫我到此地步，兄弟相残，姊妹相伤，你告诉我，是为了天下人，当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并非是冠冕堂皇，萧云晏，你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身上的血统并非意味着你更高贵，供养你锦衣玉食的人正受饥馑之苦。在你逃离晋阳的那几年中，你应当也见过挣扎求生的人，我们从桓都回来，也见过饿殍灾民。他们过得并不好，天灾，人祸，灾异不断。”慕景行说道，眼中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平淡地讲述所见事实。
“你凭什么觉得，如果上位者是我，便能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萧云晏不能理解，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慕景行选择的优点，反而不选他的理由，萧云晏随便就能替慕景行找出一堆来。
再如何，姜云临都要比他更加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
“到底为什么？”萧云晏抬头看着慕景行，他太想得到那个答案了，至少给他一个像样的理由就可以，他便可以欺骗自己说，慕景行并非有心施为。
而慕景行垂眸，他的目光落在萧云晏手中的那把刀身上。
“因为这把刀，和预言。”
“哈？”萧云晏拿起刀，抽刀出鞘，除了刀身上的鎏金刻纹映光跃动，他并不能看出有什么特别。
“就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你就觉得天下人都应如此？所谓预言，不过是无稽之谈，一件死物，怎可拘束活人命运。”
慕景行也并没有打算在这里能跟萧云晏说清楚，且不说萧云晏记忆缺失，就算解释他也不会信，慕景行也着实没有什么心情。若裴珩不会用那火药还要，若他想用，怕就是只有一个地方能用了。
萧齐光意欲复仇，筹备多年。只待时机成熟，便会领兵南下。
“萧云晏，我并不想在这里跟你谈论这些，我的时间并不多，要做的事也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我希望你不要阻止我。”
还没等慕景行说完，萧云晏的手便已经按在他的脸上，捂住了他的嘴。
“闭嘴。”萧云晏低着头，他的手按在慕景行的脸上，慕景行的眸中颤抖一下，接着便冷静下来，注视着萧云晏。
萧云晏一时也没有打算放过他，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是被幻象影响？只是附近并没有有作为幻术引渡的燃香，慕景行身上也并没有那种气味。
不是幻象，那又是什么？萧云晏觉得自己脑海中的噩梦愈发清晰，他抵着慕景行的那只手发力，慕景行看着他，然后在他虎口咬了一口。
他咬得很重，血顺着伤口渗出来，也将萧云晏的神思拉了回来。
萧云晏松了手，慕景行吐掉了口中的血沫，抬手擦了嘴角。
“你何不去到照夜城看看在做决定，萧云晏，你别在逃了。”慕景行看着他:“八年前晋阳发生的惨祸，我也不想再看一遍了。不要让怀雍成为第二个晋阳，也别让天下再次分崩离析。”
“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萧云晏看着手上的牙印。“慕景行，你可以担保，你所坚守的道路，一定是正确的吗？正确到不惜逼迫我，违背我的心愿，让我也走上这条道路？”
“天命如此，早有暗示，萧云晏，就算你想要逃，也是逃不掉的。就算过程如何曲折，想要做出何种努力，都会得到相同的结果，此之称为，宿命。”
慕景行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萧云晏抬眼，他不免轻笑。
“宿命，宿命。”
萧云晏垂下手，他已经不想再争论什么，也不想再辩驳什么。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