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性自在烂漫的赵羽,不是没有向往过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只是一直无空成行罢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终于有机会踏上草原时,自己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堪称自由代名词的青色草原,也并非她想象中那般无忧无虑。
从窗外的忙碌和混乱中收回视线,赵羽看了眼坐在马车另一侧窗边的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已经在这个新世界中呆了好几天了,现在这具新身体没有给她这个新主人留下记忆,加上言语不通,以至于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新时空究竟是何朝何代。
不过显然,她的“救命恩人”不是原主的旧识。直觉还告诉赵羽,她们现在所处的这只队伍,没有有序的组织,也没有悠远的牧歌,只怕不是迁徙的草原部落,而是……难民吧。
若真是难民,她的救命恩人就真是太难得了。
面美心善的女孩子啊,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怎么就成了盲人呢?赵羽看着安静抱膝的女子和她眼睛上同样安静的驼色布巾,为之深深遗憾。
哦,不对,不是差不多大,现在的“我”应该比她小一些。
赵羽现在这具眉清目秀的新身体,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明明是女生,不知道为什么是男子打扮,还用纱布裹了胸,害她以为自己穿成了男子,当初还吓了一跳。
除了疑似女扮男装的怪异外,“它”上面的伤口也不少。当然,赵羽知道,若不是有那些伤,也不好解释穿越而来的自己怎么能鸠占鹊巢地拥有这具新身体。
原主是受伤而死才便宜了我吧,只是新伤倒也罢了,可年纪轻轻的少女身上,陈旧的刀箭伤,又能有什么理由呢?真不知道这个新身体是什么人。
还有,那天那些零碎片段和老和尚的声音,醒来第一天就害她晕倒了。后来她又试着回想过几次,可每每都像是有凶兽闯进脑海,撕裂般的痛楚,根本无法忍受。也不知那些是梦,还是新身体残留的记忆。总之不管是什么,被那强烈头痛折磨得心有余悸的赵羽,都不敢再强行探究。
想到这,说不上是不是歉意,赵羽低头扫了眼自己陌生的肢体,又是一口叹息。你会不会像我一样没有死,而是也有了别的身体?那些……是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对不起,不管那些是不是你有意保留的记忆,我可能都没法替你看清了……
接连的叹气声,让盲女“看”向了赵羽。
万幸人类肢体语言存在的共通性,赵羽这几天才能通过“比手画脚”和图娅有所交流。还有现在,虽然面对言语不通的盲人连比手画脚都不能够,但至少不影响赵羽读出对方的疑惑。
“是不是我叹气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事吗?我们到了一个小湖边,你的丫鬟和……和赶车的大哥好像是去灌水了,你想要什么喊我就好。对了,你喝点水吧。”
明知对方听不懂还要自说自话其实有些傻,不过赵羽觉得人家这一眼也算是关心自己,她于情于理都该给出回音。赵羽打起精神来报之一笑,说到水,她想起面前的盲人女生很久没喝水了,又拿了身边的水囊,扒开壶塞,细心地放进了她手心。
赵羽掌心的温度侵袭手背,让女子双手一僵,许久,她才在水囊的清凉下柔软了手指,轻轻说了声“有劳。”
是道谢吗?赵羽挠了挠头。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谢我,是的话,就不用了,该是我谢你们才是。可惜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你们也听不懂我的,不过,真的很感谢你们救了……我。”这具新身体。
女子应该是表示听不懂,礼貌的等赵羽话音落定后才摆了摆头,随后才将水囊递到唇边。
两人之间无话好说,倒是赵羽等女子饮水的功夫,想起了之前给水囊时女子不自然的反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思。
难道她不知道我是女的?照说救了我,帮我涂药什么的,应该是能发现“真相”的吧……不过她看不到,照顾我的事应该都是那个小姑娘干的,也许小姑娘忘了告诉她?
额,说起来,现在这具身体,青春期的声音是有点男女难辨。他们借给我穿的衣服也是男装,不会真分不出来吧……
赵羽摇了摇头,她打算等这个女人喝完水后,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是女子,都要向她“说明”一下自己的性别。当然,她知道靠“说”的行不通,不过还可以……咳,也不知道这具少女身体是怎么发育的,以赵羽看来,只要没有亲密接触,这身体连女扮男装的裹胸步骤都大可省略。不过,直接按上胸口的话,她应该还是能分出是男是女的吧……况且盲人的触觉本来就比普通人敏锐些……
“主人怎么喝上水了,您饿了吗?等等,图娅马上给您找吃的。”
赵羽自证性别的计划没来得及实行,图娅抱着几个刚装满的水囊爬回了马车。掀起的车帘外,长相精壮的车夫也抱着一堆水囊,还不忘压低脑袋向主人道了声安康。
“主人还不饿吗?那也好,我和达塔大人先把水囊放好。”这一架朴素的小马车宽度不大,图娅得了主人的点头后转向了赵羽,“来来来,你让开些,让我放东西。”
图娅和她主人的对话搞得赵羽一头雾水,不想话头突然转向了自己,虽然赵羽不知道图娅说的是什么,不过肩上有来自图娅的推力将自己往旁边顶,让她很快明白了图娅的意思。
赵羽笑了笑,顺从的往边上让了让。虽然图娅的声音咋咋呼呼的,但她听得出来,小妹妹没有恶意。倒是她们的车夫……赵羽往车外的达塔身上瞟了一眼。果然,他的眼神又是那种——毫不掩饰的戒备。
“主人,很快就要上大漠了,您要把这个人带到漠北去吗?”将怀中的水囊都递给车里的图娅后,达塔滚了滚喉咙,犹豫半响,终究还是道出了自己的质疑。
盲人女子静默了许久。没有心灵窗口做介导,谁都不知她是在考虑,还是单纯的沉默。
“未尝不可。”
“主人,您忘了西武人是怎么对我们的吗!”压抑数日的厌恶和憎恨暴发出来,达塔凶狠地瞪视赵羽,“这些卑鄙的西武人,比中原人还可恶!华人至少是一刀一枪打上草原的,可西边这些小人,只会趁火打劫!您……”
赵羽若是再看不出他们是为自己起了分歧,那便是个十足的笨蛋了。
胸口的玉佛,是这具身体自带的家当里,唯一值钱的东西。赵羽摸了摸玉佛,许是触手生温的玉质太过舒适,竟然让她生出了一些不舍。身上还有一块玉佩,但看起来工艺不太好,而且那块马头玉佩的背面刻了个“易”字,也不知是新身体的姓氏,还是对原主别有意义。总之,赵羽觉得自己做不了马头玉佩的主。
赵羽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摘下颈上玉佛。她轻轻将玉佛放在了盲人女子脚边,随即跳下马车,对车里的人弯腰鞠了一躬。
“救命大恩,说谢太单薄了,而且你们都听不懂。可我现在一无所有,离开之前,除了一块看起来还值点钱的玉和一声谢谢,没有什么别的能报答你们了。真的很感谢,也谢谢你们这些天对我的照顾。”
“主人,她这是走了吗?”图娅的身份,没资格在达塔和主人说话时插嘴,可看到赵羽躬身后毫不迟疑地转身而去,她捡起赵羽留下来的玉佛,终究着急得出了声。
“漠南现在到处都乱着,她身上一点吃的都没有,还把自己唯一值钱的玉留了下来……”担忧说到一半,图娅见主人将手掌摊了出来,脑袋转了两圈,才把玉佛搁上去,嘴里的话也自然断了。
盲人女子摩挲着笑面佛圆润流畅的线条,又是半响沉默后才开口,“图娅,把她叫回来吧。”
“主人……”这一回换达塔着急了。
“达塔!我信任你,才只留你在身边保护,你是看只有你在我身边,就算抗命我也惩罚不了你,就可以不听我的命令了吗?”
“达塔不敢!”达塔的脸瞬间苍白,顾忌着逃难的处境,又不敢大礼告罪。
“不敢就好。图娅,去吧,把她叫回来。你们记着,等她回来,还是‘他’。”
“是!”
与达塔双双应声后,图娅生怕赵羽走远,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嘿,你别走,主人叫你回去了。”图娅扯住赵羽的衣袖,一边比划着解说,一边想把赵羽往马车处带。
从图娅的手势和动作里将她的话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赵羽摆手推辞道:“小妹妹,谢谢你和……是你家小姐吧?我谢谢你和你家小姐了,非亲非故的,我也不好总赖在你们那,我该走了,真的……”
赵羽知道,身无分文的自己独自踏上一无所知的异时空,必将前途艰难,所以哪怕有些过意不去,她这几天还是选择继续在盲人女子那打扰。不过,当她们同伴的戒备演变成芥蒂、恶意,甚至催生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时,她又怎么能继续死皮赖脸呢?
如果她猜得不错,这真是一只难民队伍的话,她的救命恩人处境也不妙。这样的情况下,哪怕她的恩人是主人,与同行中唯一能保护她们的男仆发生嫌隙,也是不好的。所以,走吧。如果真是乱世,多活的这几天,也算赚的,就不要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猜出图娅的挽留后,赵羽自然是坚决推辞的。可惜,这种时候,语言障碍带来的不便,无限放大。两人鸡同鸭讲闹了半天,甚至在死气沉沉的流民队伍里都激起了一些好奇的视线。
图娅不敢替主人召来关注,怕耽误越久好奇的人越多,索性选择了生拉硬拽。赵羽一不留神,被她踉踉跄跄地拖走了几步,好容易才定住脚跟。
至此,一人欲走,一人想留,僵持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