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和娜音巴雅尔高兴得太早了。
当省了又省最后一只水囊还是快见底时,赵羽想起脚下这片无边沙漠的死亡凶名,不得不开始动摇,是不是该收回多日前的“天无绝人之路”。
“我们走了多久了?能有二十天了吧?还没到头,这呼勒额苏到底是有多大?”
不想让同伴发现自己的窘境,赵羽勉强用所剩无几的水润了润嘴唇,又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最后的水囊挂回了腰间,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绝望,又有些歉疚。
有生二十年,哪怕赵羽自幼在孤儿院长大,也从没有觉得,生存是如此艰难的事情。早知道这么精打细算的控制饮水也不足以支撑她们一起走出沙漠,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分走人家六只水囊?毕竟,自己是早就要死的人,如果这次幸运的新生注定长久不了,也只当是多赚了几天的活头。何必还连累好人呢?
世间难买早知道!赵羽啊赵羽,你总归还是想活的,事已至此,虚伪的故作高尚,当个马后炮,又有什么用?
在心内自嘲的苦笑一记,赵羽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你说……我们能从这沙漠里走出去吗?”
“一定能的。”与其说娜音巴雅尔是回答给赵羽,不如说是说给了她自己。
说话间,娜音巴雅尔绕过赵羽,半点没有停步的意思。水没了,食物虽然还有,但早已经难以下咽了。她养尊处优的身体本就不擅长长途行走,缺水少食地在沙漠里走了这么多天,如今每一步都是在用意志做支撑。她不敢停下来,怕停下来后就再也走不动了。
一定能的……
娜音巴雅尔,你不能死在这,不然巴鲁尔特就真的完了……
娜音巴雅尔,你一定要走出去……
一定要走出去……
望着娜音巴雅尔疲惫的步伐和不改坚定的背影,赵羽捏捏拳,抛开了对水分子的惦记,也憋出了一股劲来。
如今还有什么好想七想八的,只管继续往前走就是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也许下一刻就走出去了呢!再不济也好过原地等死吧!
就这样不知坚持前行了多久,也许是永生天听到了娜音巴雅尔的心声,就在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快要走到极限时,她看到了……湖水?……草原?……是绿洲!
“感谢永生天!”
碧水青草的出现,就像一只特效强心剂,瞬间振奋了娜音巴雅尔全身的活力。她欢喝一声,忘乎所以的撒开脚丫,就像一只回归森林的小鹿。那欢快奔跑的背影,任谁见了,也想不到她上一刻还奄奄一息。
走在后面的赵羽,晚了娜音巴雅尔半拍才看到“绿洲”。
远处云雾飘渺的地平线上,有碧蓝的湖水,还有湖边袅袅的青草。风吹湖面,波澜在阳光下折射出的粼粼金光都似乎隐隐可见,青草的宁和气息也仿佛被清风送到了鼻端,又让一切,有了近在咫尺的感觉。
突然的“绿洲”出现在沙漠苦行人面前,无异于将人从地狱带到了天堂,赵羽也为之迷醉失神,直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感慨撞进脑海,她神气一凛,这才发现娜音巴雅尔雀跃地奔向了“绿洲”。
赵羽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嗓子的干渴,连忙张嘴喊道:“喂!别跑了!快停下来!那是海市蜃楼啊!”
兴奋中的娜音巴雅尔,绿洲成了她世界的唯一,根本听不到赵羽的声音。
赵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得不催动沉重的双腿去拦。只是“地狱行人”又怎么追得上人家奔向“天堂”的轻快步伐?
直到“绿洲”开始摇晃消散,娜音巴雅尔摔倒在地,赵羽才追上她。
“绿洲呢……”
“那不是绿洲,是海市蜃楼。你没听到我喊你吗?你不该跑的。”
“海市蜃楼?”
“嗯,简单来说,我们看到的绿洲是假的,就算有,也在千里之外。怎么样?你还有力气吗?我扶你起来?”
“假的啊……”
就算没有赵羽的解释,天边消散成一抹烟云的水草,也替“海市蜃楼”做了注解。
娜音巴雅尔避开了赵羽来扶的手。刚刚那一阵奔跑,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也带走了她最后的希望。她真的,太累了……
永生天,看来呼勒额苏真是您赐给我的埋骨之地……
永生天,您还会继续庇护草原吗……
永生天,我来做您永远的仆人,只求您保佑漠北……保佑巴鲁尔特……
“嘿!我知道你跑累了,别这么闭眼,太吓人了。”赵羽扶住娜音巴雅尔,有些慌乱地去摘她的水囊想要给她喂饮,才发现她的饮水早已告罄。
“该死!你的水是早就喝完了吗?这是有多久没喝水了!怎么不知道找我要!”赵羽恼怒地扔开了娜音巴雅尔的空水囊,扯下自己腰上的水囊送到了她嘴边。
好在娜音巴雅尔尚未完全昏迷,人虽然昏沉着,长久缺水后汲取甘泉的本能还在。只是赵羽没法放下担心,她很清楚,自己这点水,想要从阎王爷手上抢回来一条命,根本不够看!
很快最后一丝水分都渗入了娜音巴雅尔的唇缝,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却迟迟没有睁开。赵羽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却觉得这份轻灵的重量压迫得整片天地都跟着死沉沉的。
难道我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
赵羽从娜音巴雅尔枯槁的唇瓣上移开沉痛的视线,抬头看向四周苍茫无际的沙漠,又看了眼头顶的烈日。她悲凄满绕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
不,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萧索沉寂。
之前不就想清楚过的吗?这片陌生且残酷的天地,如果注定不属于自己,贪恋没有意义。
她从娜音巴雅尔怀中摸出她的金刀,有条不紊地拔出刀锋,划破手腕,将富于生命内涵的鲜红液体灌到了娜音巴雅尔嘴中。
怀里这个人啊,虽然相处不久,但她是她的同伴。她救过她,她们同过生死。如果不是自己,她还不会缺水……而且,她是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上唯一的相识。就当是自己害怕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独行吧。这一刻,赵羽的想法很简单,她的脑子里只剩下唯一一条通达的念头——救她。
以死亡为名的呼勒额苏,当血腥味漂浮在空气里,时光开始变得很缓慢,又似乎很漫长。每一次伤口凝固,又会有一条新的放血通路被打开,赵羽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割开手腕,只是机械的维持着喂饮动作的连续,直到娜音巴雅尔的眼皮有了松动的迹象。
充盈口腔的温热,似乎将眼皮上的沉重都融化了许多。或者她也许只是好奇地想知道,这种微甜微咸的美味是什么?比肉干的味道好多了。
虽然是从帐宫带出来的,但这些天水不够喝,再好的肉干也难以下咽……不对,我为什么还没死?!
“你……让我喝了你的血?!”视觉和神志的回归,也带动了嗅觉的复苏,血腥气让娜音巴雅尔初醒的迷惘迅速转变成了震惊。
看到娜音巴雅尔转醒,赵羽眼前一亮。手上刚划的一刀伤口还没有凝固,赵羽不想浪费,并没有将手腕从娜音巴雅尔嘴边收回,只是应道:“嗯,我们没水了,只能让你喝这个,你醒了就好。”
“你……用你的血救了我?为什么?”娜音巴雅尔抓住赵羽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面数十道刀口和尤在流淌的鲜红,又努力地抬眼,想要看清赵羽的表情。可惜她在赵羽的躯体遮挡出来的阴凉里,连赵羽的脸都看得不甚清晰,唯有一圈日光的金黄萦绕在她周围,越发迷惑了娜音巴雅尔的视线。
赵羽换位思考,想自己如果是清醒的状态下一定喝不下人血,看娜音巴雅尔也不会再喝的样子,于是也不勉强。她没费多少劲就从虚弱的娜音巴雅尔手中放出了自己的手腕,一边止血,一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没有什么为什么,我们是一起的,你能在沙漠里把水分给我,我自然也没有看着你死的道理。”
“你不用……水囊是我们一起从沙暴里拿出来的,那些水是你应得的……”
赵羽不置可否地拉走了话头,“你再休息休息,等会我扶你走,我们必须得往前,不能一直留在这。”
娜音巴雅尔心口一热,缓和了许久才说道:“谢谢你,赵羽……不过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算喝干了你的血,我也未必能走出呼勒额苏,两个人死不如一个人。”
说到这,娜音巴雅尔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不再有多日疲惫和濒死绝望带来的灰颓,反而光芒四射。
“我叫巴鲁尔特·娜音巴雅尔,是大宏国的公主。赵羽,虽然你可能是西武人,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品行比你的种族更值得信任。我愿意拿出自己的血肉做你的水粮,只希望你活着走出呼勒额苏后,能拿着我的金刀去鲁勒浩克,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