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要惊慌,刚才那三个人,连话都不让我和你们说上一句,就急着鼓动你们造反,分明是别有用心。我既然敢站到你们面前来,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只要你们安静的听我说几句,我保证门楼上的箭不错杀一个良民,也不放过一个歹徒。等我说完,如果你们依然想走,我用监国公主忽彦的身份做主,让他们开门放你们离开。”
跟在赵羽身边的几个大嗓门壮汉,事先得过交代,赶在鲜血的震慑作用演变成刺激作用之前,及时将赵羽的话高声传了出去。
也刺不动声色的蹭了蹭掌心的冷汗,望向镇定的赵羽时,眼中却添了些敬意。
“你真肯放我们出去?”疫民们静默半响后,有人胆大发问。
赵羽分开层层守卫,走向了发问声传来的地方。那发问之人在三个挑唆者的血还没有冷的时候还敢当出头鸟,也是个胆大的,见了赵羽的动作,他也走到了人前来。隔着木栏制成的围墙,赵羽凝视着发问之人的眼睛,微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塔勒森。”
疫民中有好心人怕那发问人被赵羽记住名字后报复,悄悄扯他的衣袖,那发问人却早已豁出去了,满不在乎的一拂衣袖,粗声粗气的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赵羽知道对面在担心什么,只当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塔勒森,你让他们先听我把话说完,等我说完,你们还要走,我保证没有一个士兵阻拦你们。我如果食言,以我们现在的距离,你大可伸手拧断我的脖子。”
跟着赵羽来到双方第一线的也刺,却没有了之前的忐忑。不愧是我们公主看上的男人,够种!能与这样的勇士一起顶天立地的站着死,是草原汉子最荣耀的归宿,又还有什么好畏缩的呢?
都是一个主人脚下效忠的兄弟,也刺甚至不用回头,也知道手下的兄弟与自己是一样的想法。当生死置于度外,这群皇家斡其可出身的精锐护卫,已然无畏。
“那你……您说。”木栏后同样无畏的塔勒森,从勇敢站到赵羽面前起,便已经成了疫民们事实上的临时发言人。他盯着赵羽坦荡的眼睛许久,又张望身后确定同伴中无人反对,终于点头,开口之时,还忍不住换上了敬语。
怕谈判不顺利,赵羽早已与登和说好,让他留在军中应变。遥遥望见赵羽三言两语赢得了敌我两方的敬意,登和说不佩服是假的。此刻,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己只能留在人后。不过,比起些许意气,身为一方守官的登和,更关心接下来的发展。放疫民们出来流祸草原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安都大人如何才能力挽狂澜,让疫民心甘情愿的回治疫所?
连登和自己都没有发现,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才配合赵羽行动的他,可能是受了赵羽表现的感染,如今已是满怀希望。
好容易暂时稳住了疫民,赵羽一心整理思路,早就无遐顾及身后人的想法了。
“我先谢谢大家的信任。”赵羽先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表示诚意。
赵羽顶着娜雅公主忽彦的名头,等于带着天选家族的光环,疫民中多是从漠南逃难来的平民,放在以前,连上赶着给汗皇家族磕头的机会都没有,又哪里敢受忽彦的礼?众人纷纷退让。
登和见赵羽一拜便让木栏前的压力为之一松,只当赵羽在以退为进,忍不住暗暗叫好。
“那三位刚才说王庭想把你们关死在治疫所,那真是冤枉了娜雅。你们的娜雅公主有多爱护子民,有口皆碑,不用我多说。留在治疫所的大夫是比以前少了,可大夫留在这,怎么想办法救你们?别说大夫了,就是你们的公主也是,每天处理完公事,一有空就翻医书,从疫病出现在草原上起,她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赵羽没让外界的反应影响到自己的言语节奏,说话间她留意着疫民们的表情,发现空口大话无用,立马巧妙的转了话音,“话说回来,如果真的不想救你们,我们多派点军队来把你们都杀了就是了,何必费心费力的供你们吃供你们喝?又何必等你们闹起来?”
明显带着杀伐气的字眼,疫民们听了,反倒深以为然。
“你们从漠南过来,牛羊都丢了,又病着,真让你们出了治疫所,多少人能填饱自己的肚子都不好说,你们又是何苦呢?”赵羽欣喜的发现有些疫民的眼神开始动摇,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人,我们也不想与王庭作对,可您说大夫在想办法救我们,公主也在帮我们翻医书,那倒是把我们治好啊!真要是没得治了,我们出去好歹能和家人死在一块,总好过隔着这木栅栏连句话都说不上吧!”说话的又是塔勒森。他一家人都得了疫病,住进了治疫所。他疫情最轻、进来得最晚,住在东所,可他的老母和幼子却因为病情严重死在了西所,东西两所之间有中所相隔,害他甚至没见到他们最后一面。说到悲痛处,有一颗壮胆的魁梧汉子,眼睛都涨红了。
赵羽无法对塔勒森生出多少怪罪,她看得出来,这次的瘟疫必然给塔勒森带来了沉痛的伤害。但也更应如此,疫情才更不该流出,否则,千家哭、万家哭会演变成家家哭!
“我承认还没有找到治疗疫病的好办法,但大宏举国努力,总比你们自己闯出去横冲直撞有希望。而且塔勒森,你们想过没有,放你们离开,你们带给家里的不是欢乐而是疫灾,等待你们整个家庭的不是团圆而是死亡,甚至整个草原都会因为你们的不管不顾变成人间地狱!损人不利己!那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
“华朝侵占了漠南,西武还步步紧逼,大宏虽然都撑过来了,但其实已经成了一顶岌岌可危的破帐篷,你们一旦出去,很可能就会成为压垮大宏的最后一场雪灾!敌人没能覆灭大宏,你们却帮要帮他们做到,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还有,你们若是成了大宏的罪人,让大宏连一场考验都撑不过去就要断送在自己人手里,连复兴的机会都不再有,还怎么面对永生天?还怎么有脸自称永生天的子民?”
振聋发聩的质问在十来个人形“扬声器”的帮助下有直击人心,拷问灵魂。疫民中有人为家,有人为国,还有人为虔诚信仰的永生天,而渐露惭色。
赵羽总算松了口气,正打算趁热打铁,今日的“拆台专业户”塔勒森却冷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你连大宏人都不是,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小子,你别过分!”也刺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和手下的护卫们不约而同的握住了刀柄。
赵羽将也刺半出刀鞘的弯刀又按了回去,心下却在暗叹。今天这活计,不狠狠心只怕是办不成了。也罢也罢,赵羽啊赵羽,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豁出去便豁出去吧。
说来话长,赵羽拿定主意却只在一侧身的功夫,很快回道:“你们的监国公主将会是我的妻子,于我而言,她的祖国便是我的祖国。话说回来,我如果真的不算大宏人,外人能想清楚的道理,你们还要犹豫吗?”
无需塔勒森回答,赵羽又继续说道:“算了,我知道你们还是怀疑王庭的诚意,这样吧,我随你们回治疫所。疫情一月不除,我便陪你们呆一个月,一年不除,我便陪你们呆一年。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跟着咱们的娜雅公主翻医书都翻成了一个半吊子大夫,正好留在治疫所,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十来个人形“扬声器”声音一卡,他们面面相觑着,谁都不敢复述赵羽最后的承诺,好在此时局面控制下来已没了多少喧嚣,疫民中听到赵羽承诺的人不在少数,塔勒森更是虎目一睁,“大人的话当真?”
“咱们两漠草原上有一句老话,说是汗王说出口的话,就像冬布恩神山上流下来的圣水,再没有往回流的道理,我总是代表你们监国公主过来的,我说的话虽然比不得不返留的圣水,那也是马蹄上钉钉的。我,安都木都格,今日以监国公主忽彦的身份在这起誓,我会在治疫所和整个大宏的疫民同生共死,直到疫情得到控制!”
赵羽朗声大笑,掷地有声的誓诺在空旷的草原上都隐隐激起了些许回声。这一下别说疫民们听清楚了,便是远远在后方竖耳朵的登和,都隐约听到了些。
“塔勒森,劳驾让大伙给我让让路吧,不然我这连门都打不开呢。”
塔勒森抿唇点了点头,亲自沿着木栏向大门走去,还一路交待疫民后退。赵羽这会功夫也走到了大门下,示意人开门,却没人敢动手,还是也刺带着一个属下将大门推开了仅可容一人通过的空隙。他们心里还防着疫民,怕他们出尔反尔。不过他们显然多虑了,赵羽的连番质问其实已经动摇了多半疫民,再加上她愿意亲自驻留治疫所,无形中又重塑了疫民们对王庭的信任。要知道,这些疫民是断断续续收进治疫所的,他们中的许多都听说过监国公主对自己准忽彦的在意。说句不好听的,除非娜雅公主亲来,否则,再没有比这位安都大人更保险的“人质”了。
也刺和那位负责开门的护卫抢在赵羽前头挤进了治疫所,赵羽知道他们好心,对他们友善的笑了笑,也跟了进去。走近疫民,赵羽注意到有一双属于孩童的晶亮黑眸,毫不迟疑的弯身,将那瘦弱女童抱了起来,轻声道:“大家回去吧,相信我们的监国公主也相信大宏,我们一定会得救的。”
疫民中也不知是谁起头,默默的朝赵羽的方向躬身行礼,然后无言转身,退回了治疫所内部。
登和发现赵羽进了治疫所时,便已大惊失色,等他冲到前面来搞清楚情况,赵羽已经走远了。迟迟到来的朝阳终于冲出了地平线,也不知是不是晨曦带来的错觉,登和遥望着怀抱女童的赵羽没入治疫所深处的背影,竟觉得有些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