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嘎坦一僵,半响之后,他忽视了娜音巴雅尔第一个问题,只答了后一个。
“回殿下,虽然哈日乔鲁汗做的事,对天选家族……不好,下仆身为他的侍从,还是应该守护他的声誉。下仆本想把这些事一辈子守在心底,被您派人抓来后,下仆想,也许是永生天希望下仆告诉监国隐情。”
“麦嘎坦,你既然觉得愧回王庭,也该知道哈日乔鲁的所作所为,对天选家族是多大的伤害。永生天让你回来告诉本宫实情,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宫再问一次,你为何会想到查马奶酒?为何会一开始就怀疑哈日乔鲁下毒?”
“因为……因为……”麦嘎坦撑在地上的双手,连青筋都在抖动,最终他紧紧握拳,叩首道,“因为杜那图汗吃过!”
轰!
娜音巴雅尔脑海一炸,脚下也踉跄了两步。
赵羽跳下座位来,也顾不得外人在侧,急忙扶住了娜音巴雅尔的肩膀。杜那图汗是娜音巴雅尔的父亲,而赵羽恰恰很清楚,在整个家族中,娜音巴雅尔只对姑母和父汗有感情,并且感情匪浅。
“哈日乔鲁他疯了吗!那是父汗!一直宠爱他的父汗!”悲伤和痛恨一齐涌上,若不是身旁有赵羽撑着,娜音巴雅尔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赵羽看出了娜音巴雅尔的情绪在崩溃边缘,吩咐道:“麦嘎坦,你先去帐外等着,等我叫你,再来回话。”
“是。”麦嘎坦偷偷瞟了眼娜音巴雅尔,见她没有异议,才应声后退。
娜音巴雅尔连麦嘎坦出门都没撑到,就转身靠近了赵羽怀里,热泪滚滚而下。
赵羽被娜音巴雅尔勒得难受,却只是无言抬手,抚摸她的后背。
直到赵羽胸襟前的皮袍全被眼泪染成深色,娜音巴雅尔才慢慢止住呜咽,环在赵羽腰上的手也松了些。她抽抽搭搭的说道:“父汗最喜欢我和哈日乔鲁了……我还记得小时候……父汗带我们去套野马……哈日乔鲁看中哪匹……父汗都亲自帮他套。
父汗还私下告诉过哈日乔鲁……说他回归永生天之后,就把汗位传给他……当年派他去华朝求亲,也是帮他铺路……汗位早晚是他的,哈日乔鲁他急什么。
也怪我不仔细……看父汗是病中去世的,就没多想……如果早知道父汗是被哈日乔鲁毒死的……我早些回漠南阻止他……萨切逯大会不出事,大宏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姑母和父汗还说我聪明,要我多看顾大宏……我真不配他们的期望……”
赵羽知道娜音巴雅尔只是需要倾诉,便一直安静的倾听,只是不时出声让对方知道有人在听。直到娜音巴雅尔开始自责,她才哄道:“没有没有,我们巴雅儿最聪明了,要不是你漠北都散了。你又不是永生天,哪能猜到哈日乔鲁那么狠心呢。”
“他凭什么那么狠心!父汗哪里对不住他……那年哈日乔鲁从华朝受伤回来……父皇一向主张和华朝修好的,都差点发兵南征了……父汗还亲自守了他一晚。”
“所以是他没良心。不哭了好不好?我们不为不值得的人哭。”
“我不是哭哈日乔鲁,我是为父汗不值。”
“所以呀,你父汗对你那么好,要是在永生天那看到你为她哭坏了,肯定会心疼的……”
……
“我好了,木都格,谢谢你。”
许久之后,娜音巴雅尔才从赵羽怀里出来,她有些难为情,又觉得难过时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真好。认识赵羽之前,她从没想过,能躲在一个人怀里放肆哭泣。哪怕当年在姑母和父汗面前,她也是早早就学会了该有公主的风范,要当得起“永生天的珍宝”。
“不谢呀,要是我伤心,你也会陪我吧。”赵羽递过水杯,“喝点水?”
睫毛还带着湿意的娜音巴雅尔,乖得像只小奶猫似的接过了水杯。一番大哭,她还真渴了。
赵羽等娜音巴雅尔把水喝完,见她是真的完全平复了,才问:“今天先让麦嘎退下?”
“不!把他叫进来,我倒要听听,哈日乔鲁图什么。”娜音巴雅尔恨恨道。
赵羽怕又勾起娜音巴雅尔的眼泪,伸手摸了摸她眼皮上的水蜜桃,“那这个怎么办?”
娜音巴雅尔心尖一痒,不适的抓住了赵羽的指尖,“无碍,他不敢看我眼睛。”
赵羽回忆了一下,发现娜音巴雅尔说得对,很多人和她这个“安都忽彦”说话都最多看到膝盖,更别说看监国公主的眼睛了。
“那我去叫他。”如果巴雅儿又哭了,再哄就是了。难得她哭这么凶,把压力都哭出来也好。
麦嘎坦之前出帐时,扫到了公主和忽彦相拥的场景,再进门后,他恨不得把眼珠子埋进地毡里。
“麦嘎坦,哈日乔鲁是父汗最中意的储君人选,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弑父?”
“回殿下,因为杜那图汗当时已经不可能让哈日乔鲁汗继位了。”
“为何?”娜音巴雅尔本不指望麦嘎坦知道内情,没想到他还真知道。
“因为……”麦嘎坦考虑到面前的监国公主是女人,斟酌了一下措词,“因为哈日乔鲁汗不能有子女了。”
“他……”娜音巴雅尔讶异的望了赵羽一眼。
赵羽以为娜音巴雅尔不好开口,替她问道:“你是说哈日乔鲁的子孙根坏了?”
“是的,忽彦。”
娜音巴雅尔简直不知道该夸赵羽贴心,还是该说赵羽口舌无忌。她清咳一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从华朝求亲回来时,哈日乔鲁汗遇刺,伤到了下面。大汗在华朝和荣乐王的过节是因为一个女人,那时荣乐王就说过要废了大汗,所以大汗受伤之后认定是荣乐王干的,一心想南征雪耻。”麦嘎坦好歹做过多年的侍卫长,他不仅用词注意,还将自己知道的一气儿都说了,免得公主碍于女儿身不好发问。
怎么哪里都有那个荣乐王?赵羽腹诽。
“所以父汗不让南征他就急着自己当汗皇?父汗不让他继位,他就自己弑父?”娜音巴雅尔冷笑。
父汗和姑母一样,在汗位继承人的问题上,一直想避免再出现诸王争位的局面。原本父汗属意哈日乔鲁,除了喜爱他外,也是因为选他就能让幼子守灶成为立储的成制。哈日乔鲁不能有子,在父皇那,的确就没了继位资格。呵,这就是你毒杀父汗的理由吗。
“回公主,杜那图汗回归永生天后,下仆才听说此事,不了解其中的详情。下仆只知道,哈日乔鲁汗受伤后,一心想杀光荣乐王全家。”
以哈日乔鲁骄傲的性格,娜音巴雅尔在听说他不能做男人后,就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疯狂了。本以为你急着南征是想立威坐稳汗位,竟是高估你。原来你从一开始就疯了,难怪当着荣乐王的面踩碎他叔父的首级。宝干乔鲁哥哥要取代你,所以你毒死所有的萨切逯也要继续当汗皇?结果怎样,还不是让荣乐王摘了脑袋!你便是这样骄傲的!你便是这样雪耻的!畜生!废物!
娜音巴雅尔想到大宏的光辉被哈日乔鲁可笑的骄傲折腾成了如今山河残破的模样,恨不得回塔拉浩克把他的尸体剁碎喂狗。
赵羽因为不了解背景,听得一知半解,但也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同时越发觉得娜音巴雅尔倒霉,摊上那么个不计后果的哥哥。他死了安静,活着的人却要操碎心。
“麦嘎坦,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你?”娜音巴雅尔在外人面前失态一次就够了,这一次很快调整了回来。
“下仆知情不报,罪该万死,只求殿下看在下仆的家人不知情的份上,饶他们一命。”
若只有说自己像荣乐王的事,赵羽还能帮麦嘎坦求个情,但事涉两代汗皇,赵羽明白自己不该干预娜音巴雅尔的决断。为了避免影响娜音巴雅尔,她连脸色都尽量保持了平定。
不得不说,赵羽自从在兀朵部营地……不,现在应该说安都部营地。自从赵羽在安都部营地帮娜音巴雅尔管事后,她的表情管理能力直线上升。
麦嘎坦虽然帮哈日乔鲁隐瞒,算起来其实那本就是他该献给主人的忠诚。忠诚可用,口风够紧,人还给皇子做了多年侍卫长,娜音巴雅尔沉吟片刻,想到赵羽那缺这么一个有扈从经验的人手,道:“安都忽彦新收了一拨奴隶,打算从里面挑人做亲军,你去给他做亲军长,将功折罪。”
赵羽讶然。娜音巴雅尔所说的新奴隶,就是大婚那天自请为奴的难民,赵羽和娜音巴雅尔前两天去见过他们,已经把人都收入门下了。至于所谓的亲军,其实是娜音巴雅尔想从难民中训出一波可靠的人马,一切顺利的话,到得娜音巴雅尔称汗,那支人马将会是汗皇的嫡系。让麦嘎坦去给赵羽当那个所谓的亲军长,听着头衔是低了,但实际是器重。
想想麦嘎坦的可靠表现,赵羽又觉得娜音巴雅尔的安排在情理之中,到底是佩服是她有魄力。
“谢殿下恩典!下仆一定尽心当差!”麦嘎坦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听监国公主不仅不杀,还肯用自己,他震惊之后,惊喜狂涌,眼眶都被涨热了。
娜音巴雅尔对麦嘎坦感激的表情很满意,“你是天选家族的臣仆,不是哈日乔鲁一个人的。如今天选家族只有本宫和木都格,你可明白?”
“下仆明白,下仆誓死效忠天选家族,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忽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