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本想阻止无忧子,可惜无忧子的舌头更快。
听到“年寿不永”,赵羽也愣了片刻。见君天熙面无人色,她连忙对无忧子使眼色,“师叔你别胡说,不是养一养就好了吗。”
“如何胡说?”无忧子怒瞪赵羽,“元阴毁坏,阴阳不调,本就有损寿元,你该知道吧?还有,凡染水毒,皆是重伤落水,受凉水侵袭所致。若不是你自小习武,你师傅又总偷我的宝药给你药浴,使你体魄强健远超常人,你连水毒都轮不上,当时就没命了。老夫若是没看错,你至少曾三次命悬一线。天恩有限,就算是宝药淬炼的身体,又哪里经得起你如此糟蹋?”
“师叔!”
赵羽认为穿越后,多活的每一天都相当于白捡的,加上她自己受的伤,自己知道有多重,对折寿的可能也有一些心理准备。只是从前岱勒没提过,赵羽也没想到无忧子能从脉象上看出来。现在可好,无忧子长得跟个弥勒佛似的,结果他答应不说抽筋剥骨,还真没说,然而他字字句句往君天熙心尖上砸,分明是故意的。
摇摇欲坠的君天熙,看得赵羽不忍又有愧,她叫停无忧子后,对君天熙伸出手来,“陛下,你能过来吗?”
慕晴担心君天熙的状况,自作主张地将君天熙扶到了赵羽床前。
君天熙如踩云雾般,直到被赵羽握住指尖,才猛然惊神。赵羽不忍心细看她眼中的痛楚,只是温声说道:“你别听我师叔危言耸听,他只是想要我保重身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有那么严重。是吧,师叔?”
“是……”无忧子看着君逸羽长大,还真没见过她如此着紧一个人。想到这还是君逸羽身患离魂症,都对君天熙如此看重,他真是无奈得紧。
看君天熙对自家师侄的情谊也不像作伪,无忧子才稍微放心些。不然他这个师侄与对帝王动真心,还连个儿女牵绊都不可能有,将来真不知是什么下场。
君天熙握紧赵羽的手,仿佛担心她下一刻就会幻化成灰烟。半响,她才从赵羽的掌心中吸取到足够的力量,稳了稳嗓音问道:“无忧子大师,你给朕说实话,阿羽……寿限几何?”
赵羽不住使眼色,眼皮都要抽筋了。几天接触下来,她知道这位老人家对君逸羽真心爱护,不然也犯不着冒着激怒龙颜的危险,帮她验证君天熙的心意。但是君天熙对君逸羽的情义已经够深重了,若是她赵羽的伤还让君天熙添一笔愧悔,只怕君天熙以后更不容易放下。
无忧子接到赵羽的示意,无声叹了口气。好在他心有成算,倒是不用说假话。沉吟片刻后,缓缓答道:“回陛下,阿羽这两年武艺荒废,若是能恢复从前的体魄,佐之以汤药补养身体,好生将养,应该不至于英年早逝。至于寿限,老夫只是医者,难以断言。”
君天熙早就发现了赵羽的小动作。如果无忧子想也不想就保证君逸羽长寿,君天熙必会怀疑,倒是无忧子慎重的论断,听起来实在很多。
赵羽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这位医王“师叔”很高明。
君天熙点头道:“朕倾尽大华之力,也要保阿羽平安。无忧子大师只要能为阿羽调理好身子,无论何种灵药,只管直言。朕对大师和灵谷,也当厚谢……”
说到这,君天熙微微思忖了片刻,准备提出自己的谢礼。无忧子已经推辞道:“多谢陛下。不过,阿羽是灵谷弟子,为她调养,是草民应该做的,就不劳陛下恩赏了。灵谷不求显达,只愿在山野之间研习医武二术。草民斗胆,敢请陛下,可否不让外界知道,皇夫师承灵谷。”
赵羽发现君天熙在请托他人时,都自带威势。若是气场全开,该是何等英姿?只可惜这位女帝深陷情网,令人可怜可叹。
冷不丁对上君天熙征询的眼色,赵羽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想想外间从未听说荣乐王的师承,君逸羽本人应该没有把自己和灵谷的关系宣扬于众的意思吧?
赵羽对君天熙点了点头。
君天熙这才应道:“此事就依谷主。朕叨扰灵谷良久,离开之际,也会微服,必不搅扰灵谷的清净。”
“谢陛下。”无忧子见君天熙当着外人的面还不忘尊重君逸羽的意见,心里对师侄的处境,倒真是安心了不少。加上无忧子从君天熙入住灵谷以来,一直担心这位至尊在灵谷的地盘上有所闪失,又怕灵谷和荣乐王的渊源泄露出去,从此不得安宁。今天得到君天熙的准话,无忧子心旷神怡,连得了离魂症的师侄,看起来都习惯多了。
赵羽之前主动握紧君天熙的手,只是情非得已,此刻见两人谈话顺利,赵羽装作整理被子,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君天熙。
君天熙眼神一黯,对无忧子问道:“离魂症可能医治?”
无忧子面露难色,“离魂症千奇百怪,各不相同。草民见阿羽精神清明,无心虚血衰之象,除了不知前事,心性也与从前相似,疑是蓄血堵心。昨日针灸时,已为她破血逐淤,却毫无效用。她这离魂症,只怕是个麻烦。草民打算,待阿羽水毒根治后,再为她细辨脉象,针药并下,养血安神。假以时日,或许可以康复。”
“师叔……我听说有些人得了离魂症,回到熟悉的地方,慢慢自己就能忆起前事。你若是操之过急,不会损伤我的身体吗?”赵羽想到无尽的银针和苦药,就觉得头皮发麻。她自家事自家知,分明是借尸还魂,何必白白给人当小白鼠?
君天熙也听出了无忧子没把握,她不想君逸羽平白吃苦,虽然心有失望,还是附和道:“阿羽身体康健就好。离魂症若是难治,就先罢了。”
“阿羽,你在漠南失踪,不知前事,如何还来了浙州?莫非觉得浙州熟悉?”无忧子听了赵羽的话,却是若有所思,很快眼前一亮。八壹中文網
这个问题,君天熙也想到过。她也期待地看向了赵羽。
“没有,只是遇到了一个游医,他说我的水毒,也许灵谷无忧子能治。”赵羽借着揉眉掩饰了说谎的不自在。她几次被君天熙看破情绪,为了以防万一,这种时候,真的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
“哦?那个游医叫什么名字?竟然能认出水毒,见识倒广。”
“师叔,你这是不转着弯自夸吗?”为了将大家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拽下来,赵羽故意打趣。
听见似曾相识的调侃,无忧子含笑摇头,摇掉了眼底的一点泪花。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心软,涵儿他这辈子只怕再也见不到了,若是羽儿的离魂症也治不好,想想都怪心酸的。他这个师叔尚且如此,师兄只有这一个徒弟,见她往事忘尽,也不知是何滋味。
赵羽的注意力在君天熙身上,没有发现无忧子的伤感,嘴上继续回道:“我在深山老林里遇见他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他给我吃的药一开始真能止痛,所以他说灵谷,我就想来试试。”
无忧子一默。见君天熙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才继续问道:“你这两年,都在哪呢?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日子过得可好?”
“我过得挺好。”赵羽既不想编造一套假话,也深知一套假话经不起检验。她知道早晚会有人问自己这两年的经历,早就想好了,一概摆出不想多谈的样子。
她在漠北虽然经历了不少艰难困苦,但日子的确过得满意,所以她笑得一点也不心虚。只是想到与娜音巴雅尔一起生活的日子,此生恐怕都不会再有,她的眼底又划过了一抹惆怅。
无忧子当年出师前,也曾独自游历。那时,他有医术傍身,在哪都被人高看一眼,又有正经身份,然而两年游历下来,依然吃了不少教训。推己及人,无忧子不信赵羽的“挺好”,见她避而不答,只当她不想君天熙伤心,便不再追问,转而对君天熙行礼道:“草民该为阿羽针灸了,陛下……”
君天熙本指望无忧子能问出赵羽两年来的经历。虽然没问出来,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赵羽眼底一闪而过的怅惘。
“陛下,师叔要为我扎针,你先回房坐坐,可好?”赵羽见君天熙对无忧子的暗示毫无反应,便推了推她的胳膊,低声说完了无忧子不便直言的请求。
“好。”君天熙回神,强抑心痛。
“等等。”
君天熙正想起身,赵羽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对无忧子问道:“师叔,你不是要给陛下开个温补方子吗?麻烦先把方子开了吧。”
无忧子失笑,不去看年轻人毫无顾忌的亲昵,果真转身去写方子了。
等到无忧子递来药方,赵羽把她放进君天熙手里,郑重说道:“我这两年,真的很好。倒是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好好喝补药吧。”
君天熙的一片痛心,被赵羽认真的交代拆解得支离破碎,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侧,她真不知自己会如何失态。又想到无忧子是君逸羽的师门长辈,君天熙脸上都蒸起了烫意。
赵羽见君天熙眼神飘忽,不复之前的沉痛,这才放心。笑道:“去吧。”
君天熙到底保持着帝王的镇定,起身对无忧子点了点头,才从容离去。
无忧子暗赞君天熙不愧是天子。羽儿资质超群,若真是男儿身,与陛下这样的人物匹配,倒真是珠联璧合。
唯有慕晴熟悉君天熙的脚步,她跟在君天熙身后,辨出了君天熙的仓促,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