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恢跪授绥绳。
“肖恢?”君天熙淡淡的扫了肖恢一眼,“原来你已是太仆寺卿了。”
“皆是圣恩眷顾。”肖恢手指微僵,心里恨透了太仆这个差事。那天跪逼大华门的事闹成那样,他不信陛下没有得到消息。就算法不责众,也定会重罚祸首,肖崛就是一例。偏偏亲子刚刚领罪,他这个太仆寺卿又不得不候在陛下眼皮底下。陛下……不会还要借题发挥吧……
“是吗?”君天熙不置可否。
发现君天熙没有大做文章的意思,肖恢微微松了口气。太仆寺卿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只要陛下不把大华门的事摆上台面,他有把握,不会让宫中抓住把柄。
“肖太仆可是出自秦州肖氏?”
“正是。”肖恢眼看君天熙放过了自己,没想到一直安静侍立的君逸羽会横插一手。皇夫摄政王有问,陛下既然不怪他多嘴,肖恢再不情愿,也只能老实答话。
“听说秦州肖氏礼乐传家,行为士范,前朝草创之际,就是肖贵远仆射损益旧章,才使齐朝仪轨稍备。陛下方才罢免了仪礼司郎中,我看,不如就从秦州肖氏拣选贤才,补充礼部。可好?”
君天熙微微挑眉,不动声色的回道:“此事不妥。”
“怎么不妥?”赵羽一脸天真。
慕晴暗自好笑。她与君逸羽没有默契,对君天熙却颇为了解。慕晴摆出一脸正经,对赵羽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革职的庶民肖崛,就是肖太仆的嫡子。”
“原来如此。”赵羽对肖恢歉声说道,“我离魂症未愈,许多事记不清,说话唐突了。肖太仆莫怪。”
“臣教子无方,以致其家学不精,有亏先祖盛名,敢请陛下治罪。”肖恢脸色涨红,语气愧悔无比,心里想的却是——真是荣乐王失言?还是他与陛下一唱一和?或者,荣乐王对肖家不满?
“既然是辜负先祖,自去家祠请罪。朕不能滥刑。”
到了这种地步都能反将一军,比草原上的直肠子难搞多了。如果君天熙是一个人回来的,又会是什么情形……赵羽心下感慨,嘴上说道:“肖太仆这是见怪了吗?都怪本王孟浪,给太仆赔罪了。”
自从弃舟登陆后,每日都是换马不换人的赶路。赵羽充分发挥草原马术,才没有擦伤胯部。君天熙虽然马术不错,还是不及赵羽皮糙肉厚,她却在擦伤之后,仍然坚持赶路。赵羽后来实在看不过眼,仗着争飞脚力好,强行逼她同马,才让她得以修养一二。
等进入秦州地界后,征召当地守军护驾,才改回正常行程。可是一路都是世族的大本营,哪怕秦州将军洪维是君逸羽的旧时同僚,依旧得保持高度戒备。后来禁卫与朝务同至,还有君承天传来的京中变故,又为君天熙更添操劳。
赵羽将君天熙一路以来的辛苦看在眼里,而今还没有踏入玉安,又见识了君天熙将要面对的勾心斗角,她感到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坚持跟来玉安。
“臣不敢!”肖恢见君逸羽真准备行礼赔罪,连忙避让,又摘帽叩首道,“子息不肖,是微臣教导无方,与殿下无关。微臣不敢掩耳盗铃,无颜再窃居九卿之位。”
事已至此,肖恢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但若是看不出荣乐王咬住了自己,那他非得是个睁眼瞎不可。罢了,太仆寺卿本就是个鸡肋,拿出来避祸,也不可惜。
“九卿任免非同小可,此事回京再议。”
尽管君天熙没有松口,在场的人精都知道,只要秦州肖氏顾惜脸面,肖恢这个太仆寺卿就注定坐不住了。
荣乐王亮出了爪牙?他……受了怠慢所以对肖家睚眦必报?或是其他缘故?还有离魂症,是真的吗?
非常参官大多只是对君逸羽的性情和经历感到迷惑,常参官深入朝局,了解更多内情,难免想得更多。尤其曾经图谋不轨的各位野心家,纷纷分析起了君天熙的态度。
陛下既没有阻止荣乐王对肖恢发难,又没有顺势罢免肖恢,到底是什么意思?能在这种时候带着荣乐王回来,就算两人不是一条心,也应该相去不远吧?从前的翼王府,可是唯宫中马首是瞻的……所以陛下真准备大动干戈?
那日跪在大华门的,可有不少庶族官员,宫里舍得?多半世家都参与其中,非要认真计较,若事态不可收拾,陛下待要如何?就算有荣乐王稳定军心,陛下总不能一回来就血洗朝堂吧?
西武那头的战事都没平息呢……想必宫里不会如此糊涂。那么方才,是荣乐王自作主张?可陛下若真要搁置事端,正好借机拿肖恢出气,何必帮秦州肖氏保全颜面?
外人头疼的功夫,君天熙和赵羽早已登车。
直到车门彻底闭合,赵羽才放松身体,轻声问道:“我刚才在外面没有失礼吧?”
“没有。”君天熙想起君逸羽之前端庄的姿态,眼露温柔,“其实你在就很好。”
赵羽满脸古怪。君天熙……忽然点亮了情话技能?
君天熙见了赵羽的表情,才意识到歧义,连忙解释道:“朕是说,你只要在朕身边,就足以安抚人心。你无需刻意帮朕做什么,也无需担心失礼,只管自在就好。”
单独相处时,君天熙在赵羽面前一向自称“我”。如果没有这几个“朕”,赵羽还真信了她的镇定。
赵羽本有些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尴尬,发现君天熙掩饰慌乱,反倒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君天熙被赵羽笑得万分不自在。
“我笑你不自在。”
“朕没……”君天熙想说自己很自在,迎着那双琥珀色眼睛中的笑意,怎么都无法嘴硬。
“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没有外人时,你不会在我这称‘朕’?”赵羽都要笑出泪花了。
没有外人时?君天熙微愣之后,将所有的窘迫都扔去了九霄云外,也感染了君逸羽的开怀。
展颜而笑的君天熙,无论欣赏多少次,都是同样的惊艳。
未免气氛暧昧,赵羽借着擦泪花的动作遮盖眼底赞叹,将话题拐回了原点,“其实没什么不自在,在船上时,爹娘就教过我宫廷礼仪。反正轮到我行礼的机会不多。你如果觉得没问题,我以后遇到你的臣子,就像今天这样?”
一句“你的臣子”,又将君天熙拉回了现实。她收敛笑弧,摇头道:“你可以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如。他们在你面前,也已经是臣子了。”
“好。”赵羽做了许久的安都忽彦,改当华朝皇夫,只要注意两国礼仪的差别,其他方面都驾轻就熟。不过漠北监国公主最大,华朝皇帝上头还有个太上皇。赵羽问道:“等会拜见太上皇,我应该怎样?”
“父皇……你与父皇从前很亲近,别太生分就好。”
怎样才算别太生分?赵羽想到自己才遇见君康逸夫妇时,自觉已经尽量亲近,效果却着实不佳。赵羽没有把握,灵机一动笑道:“我跟着你学,你怎样,我就怎样,好不好?”
“我与父皇,不及你们亲近。”
赵羽一怔。君天熙的书信公文,全都不曾回避赵羽。只看这对天家父女齐心协力应对朝局,赵羽便相信他们感情深厚。偏偏君天熙说起与父皇不亲近,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这若不是完全不在意,就是彻底死心了?可他们的书信明明推心置腹呀……君天熙若不是担心老父,又何必这么快赶回来。
君天熙心口刺痛,尽量淡定的说道:“从前有一些事,暂且不方便说给你。等你记起从前的事,若还想听,我再告诉你。”
父女相依为命,竟然也有隔阂,难怪慕晴说她什么苦都只能自己吞。明明君天熙面色如常,赵羽却听出了一分难过。
君天熙分明关心父皇。能让她对生父耿耿于怀的往事,该是何等伤人?
赵羽不忍君天熙独自伤怀,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讲究及时,赵羽心念一动,柔声道:“就算我一直记不起往事,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
我……一直需要你。如果放纵自己的私心,君天熙有时甚至希望,这个人永远不要记起往事。
君天熙闪烁不定的眸光,让赵羽怀疑自己说错话了。
“因为你很愿意帮助朋友吗?”君天熙及时定神。
赵羽不知道该不该点头。她见君天熙认定君逸羽记起往事就会离开,才选择从此着手,给君天熙一剂安慰。毕竟,她不是君逸羽本人,就算有一天君逸羽的记忆浮出水面,她也不可能替君逸羽践行终生之约。顺从自己的良知,只要是君逸羽在意的人,无论是谁需要君逸羽,她都会尽力而为。所以她才能毫不犹豫的对君天熙说出“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
“朋友也好。”将沉默当作了默认,哪怕君天熙早有预料,依然还是难免失望。理智告诉她不应贪心,感性让她犹豫片刻后,握住了赵羽的手。
赵羽不能给君天熙虚无的希望,又不愿对她过于残酷。最终,她选择了回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