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马车颠簸引人不适,也许是知道外面的祝福必然落空,赵羽突然有些难过。
钟鼓齐鸣,礼车驶入朱雀门正中的门洞,将满城祝福撇在了身后。
赵羽降车,百官俯首。
高据在卧龙原上的含元殿,闳壮伟丽,宛若天宫。
穿越不到三年,竟然两次以男子的身份,与一国主宰成婚,真是……有些荒谬呢。赵羽借自嘲摆脱心头的低落,拿出演礼的成果,以皇夫应有的姿态踏上龙尾道,端庄地步上玉阶。
在华朝至高无上的高度,望见御座上纤细的人影,赵羽一路走来强行压下的抑郁,再度汹涌。我都感到难过,明知这是一场假戏,君天熙也不好过吧。经历了三次联姻,好不容易轮到与心上人成亲,这一次,真不该是这样的。
礼官跪奏“外办”,君天熙降座。
赵羽眼看着君天熙从深深御殿中走出,直至步出殿庭,天光洒在她的身上,绛纱礼袍上的吉纹光芒四射。
热烈而璀璨的光芒过于炫目,竟激出了赵羽的泪意。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又抓捕不住。赵羽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她深知自己不能在大婚礼典上失态,更不该在这种时候对着君天熙落泪,连忙翻检记忆,试图找一件开心的事情让自己恢复喜悦。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自在。”
——“朕……”
——“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没有外人时,你不会在我这称‘朕’?”
想起君天熙嘴硬的样子,赵羽总算在她走近时,奉上了自然的笑容。随后依照仪注的要求,行拜礼。
在俯身的瞬间,赵羽才发现,君天熙也同时下拜了。
此处是夫妻间的对拜,按照原本的仪注,应该是君天熙先拜。经过赵羽的争取,才改成了皇夫先拜。赵羽还以为君天熙记岔了,只是事已至此,不好再提醒。
除了赵羽以外,在场每一个人都知道,陛下是故意的。因为在赵羽低头时,她错过了君天熙倾国倾城的笑容。
“乾坤合德,克崇万叶。凡厥兆庶,载怀凫藻。臣等不胜庆跃,谨上千秋万岁寿。”
慑于君天熙冷肃的龙威,百官早就忘了,当今女帝也是天姿国色。经此一笑,许多稳重的老臣都半响回不过神来,称贺时好些人慢了一拍。
恭送皇帝皇夫返回内宫后,有几位坚持认为君逸羽是在避嫌的官员,偷偷揉了揉脑门。他们感觉自己愚不可及。年少慕艾,以陛下的品貌,拿捏住荣乐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翼王是出了名的情痴,荣乐王若是随他,没准还是个雏儿。陛下要是多像方才那样笑几次,荣乐王死在牡丹花下只怕都心甘情愿,改仪注算什么。
赵羽不知道自己被人贴上了“年少慕艾”的标签,但是她确实快被君天熙的美貌惊呆了。因为在延福宫举办的同牢礼上,君天熙换上了襦裙花冠,明显精心妆饰了一番。
大约是身为第一个女帝,需要模糊性别界限。君天熙平日的常服多为袍制,妆容也十分简洁。如今衣饰增辉,本就天生绝色的美人,彻底绽放魅力,当真是惊为天人。要知道,赵羽第一次见到君天熙时,她尚在病中,也足够令人惊艳。
君天熙身后的慕晴,看到皇夫变成了呆头鹅,着实忍俊不禁。
赵羽被人笑的不好意思,为了挽回颜面,反而大方的赞美道:“陛下真是天人之姿。”八壹中文網
“升坐吧。”君天熙在人前一向端得住,明明脸颊滚烫,还对赵羽点了点头。
同牢而食,合卺而饮。
一套象征夫妻合二为一的仪式,赵羽却没有再感伤。然而君天熙眉目间的喜色,勾起了她的忧虑。君天熙……不会把婚礼当真了吧?
与君天熙近在咫尺,为了不暴露出异样,赵羽只能用眼前的美色迷惑自己的神思。好在经过多日演礼,大婚的各项流程都刻在她骨子里了,又有尚仪在一旁提点,倒是没有出差错。只是这样一来,赵羽心无旁骛,固然是新婿该有的表现,却因过于专心,连旁人何时全退走了,都毫无察觉。
赵羽的目光专注的停留在君天熙身上,让宛樱惊疑不定。寝殿闭合前,她大着胆子偷看了一眼,发现陛下与皇夫对视间的情义,让外人见了都脸红心跳。
莫非是我认错了?宛樱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宛樱,怎么了?”同为新人身边的侍女长,殿门是慕晴与宛樱一道合拢的。宛樱是慕晴带出来的后辈,慕晴看到一向端稳的宛樱神思不属,关心一问。
“慕晴姐姐……”宛樱定神,瞥了眼紧闭的殿门,低声道,“陛下与殿下,真好。”
“是呀,真好。”
慕晴脸上纯粹的喜悦,让宛樱无地自容。殿下只是长得俊美些,我怎么就把她认成女子了呢!陛下吩咐我们不管看到什么都守口如瓶,只是要我们忠心侍奉殿下吧!
房内的赵羽也无地自容。
直到君天熙靠上自己的肩头,赵羽才发现房中其他人都退走了。身为一个单身狗,赵羽从来不高估自己处理原主情债的能力。所以但凡会触发暧昧的情景,她一向保持高度警惕。结果方才一着急,竟然顾此失彼了。
偏偏今晚还是“新婚夜”,如果君天熙当真了,要怎么避让,才不伤人?赵羽毫无头绪。她甚至连现在该作何反应,都难以决断。推开?似乎太残忍。回抱?又怕发展到更难收拾的地步。最终,赵羽任凭双手垂在身侧,选择了保持原样。
时隔半月有余,重新见到君逸羽,君天熙确实很开心。哪怕君逸羽又变成了一根木桩子,她也只是感慨这个人,还是处处都与从前一样。
只当不知道君逸羽的僵硬,在这个过于特殊的日子里,君天熙想任性一次。不管怎么说,她多年前许下的那个心愿,今天也算是实现了。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了。
君天熙抱了许久。久到赵羽几乎以为她想抱到地老天荒。久到赵羽心下不忍,放弃了自己的步步为营。
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念头,赵羽展臂环上了君天熙,再次成全了她与君逸羽的拥抱。占据了你喜欢的人的身体,害你在三次联姻之后,明明面对着心仪之人,还要经历虚假的婚姻,真的很抱歉。
姗姗来迟的回抱,反而拉回了君天熙的理智。她不想要君逸羽的勉为其难。
赵羽意外的发现,自己才抱住君天熙,她就挣脱了出来。没等赵羽搞清状况,已听君天熙说道:“我失态了。”
“没关系。”君天熙的离开,没有让赵羽感到轻松,而是胸口越发沉闷。在意识到这场婚礼的残酷后,她宁愿君天熙放纵自己的情绪。哪怕她会为难,至少君天熙能好受一点。
犹豫片刻后,赵羽柔声道:“如果不开心,不用压抑自己。”
以为我不开心,所以强忍不适?君天熙摇头,“我没有不开心。”
“是吗?”
听出了君逸羽的狐疑,君天熙将视线移向了寝殿内喜庆的陈设,解释道:“朕本以为不会再有这一天了。能与你……以夫妻的面目示人,朕……开心。”
朕?
“那就好。”赵羽眼底泛笑。她对君天熙性情也算是有些了解了,还能顾上傲娇,看来心情真的不错。是了,她连忍痛割爱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还能与君逸羽成婚,大概算……意外之喜?
君天熙本就不擅长直白的表明心迹,余光注意到君逸羽的眼神,她更觉窘迫,指了侧门道:“今天辛苦了一天,明天拜见父皇后还需受朝贺,早些安歇吧。浴殿在那边。”
赵羽也不拆穿君天熙的羞涩,从善如流的起身。快走到侧门了,她才想起来问道:“浴殿……有人伺候吗?”
“我寝殿的人,都可放心使用,你不用顾忌身份。宛樱她们,应该也侯在那边了。”君天熙不喜欢被人触碰身体,沐浴时一向不要侍女近身。前些日子君逸羽住在宁寿宫时,君天熙便知道她与自己一样,也总是自行沐浴。是以,君天熙立刻猜到了君逸羽的顾虑,看似答非所问的话,其实直指核心。
“好。”赵羽全身一松,这才放心的推开门扉。
重回寝殿后,赵羽发现君天熙衣冠齐整的坐在桌前,正盯着烛火出神。火红的帐幔,将明亮的花烛,反射成了满室暖光,映照在君天熙冷艳的五官上,冷暖双色的碰撞,恰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羽觉得自己之前看呆眼珠,实在是情有可原。今夜的君天熙,美得太具有冲击力,让人很难不为之惊叹。
见君天熙注意到了自己,赵羽对她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摘起了她的花冠。今天的情绪一波三折,让赵羽有些心累。在洗澡时她就想清楚了,今日她不想再瞻前顾后,只想顺从自己的本心——让君天熙开心。既然今天的婚礼让君天熙开心,那她就开开心心的完成这场婚礼。反正以君天熙的腼腆,最多需要一个拥抱。
在君逸羽推门而出时,君天熙就已顺声抬眸。君逸羽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让她头脑一片空白。含笑走近的君逸羽,更让她恍惚回到了四年前的上元夜。明明她的脚步落在厚软的地衣上,寂静无声,却成了她心弦上穿云裂石的巨响。
意识到君逸羽在为自己行解缨礼,君天熙更觉得全身发热,仿佛那一年上元的绚烂灯火,全都移入了她的体内,密布在她每一寸肌骨间,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