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君天熙即将重新进门,慕晴心一横,趁着殿前无人,跪地道:“陛下三思!皇夫殿下战功显赫,实为大华之福,她若北去,不仅……太上皇不舍,百姓也不会答应。”
君天熙肩膀微颤,半响之后,才吩咐道:“去传旨。”
“陛下。”慕晴料定君天熙不舍,听出君天熙嗓音微哑,她趁热打铁地劝道,“胡人反复无常,就算称臣纳贡,也不可尽信。娜雅公主与殿下更有血海深仇,她今日得知殿下是荣乐王,就对殿下不留情面,殿下若随她北去,也许性命不保。”
“去传旨!”
“是……”慕晴头皮一麻,不敢再多嘴。
唉,皇夫殿下从前在情*事上一窍不通,没想到,她竟然与胡族公主……其实,殿下与胡族公主也未必有闺阁私情……吧。否则,怎会离开漠北?就算真有此事,胡族公主分明与殿下翻脸了,陛下大可顺水推舟啊,何必替她们穿针引线……
唉,陛下。陛下在皇夫的事情上,也太委屈自己了……可惜太上皇他老人家病了,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消息。若真让殿下与胡族公主……修好,陛下会后悔的吧。真是天意弄人,殿下离京前,对陛下情义渐浓,眼看着,假以时日,必能重修旧好,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一出。早知道会这样,倒不如不与漠北议和……
慕晴走出延福宫后,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
此次漠北使团来华,由监国公主亲自带队,足见和谈诚意。华朝礼尚往来,安排娜音巴雅尔住进了接待友邦皇室的万和宫。
哪怕仅仅考虑荣乐王的影响力,慕晴也认为,君逸羽不该和胡族公主再有牵扯。她甚至希望娜音巴雅尔立刻从玉安消失,却万没想到,等到去寻娜音巴雅尔时,人家真的不见了。
据万和宫总管反馈,娜音巴雅尔离开皇宫后,根本没有回万和宫!
慕晴一开始还以为娜音巴雅尔散心去了,只是私下派人去寻。玉安虽大,一位蓝眼胡女,身边跟着众多随从,又有礼部官员陪同,总该有迹可循才是,偏偏久等不得。慕晴至此,方觉异样,赶紧回宫报信。
君天熙闻讯,密派人手,查问城门。
莫非陛下以为,胡族公主因为儿女私情,不顾国事?不会吧,她可是监国啊。为了这次议和,她不惜亲自出马,怎会如此儿戏……慕晴有些不以为然。
天子特使很快拿回了玉安各门的回音,城门卫的确没有看到蓝眼胡女出城。慕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也暗自松了口气。直到日暮落锁,依然没有等到娜音巴雅尔的行踪,慕晴又忐忑了起来。
从胡族公主的言行来看,不像个糊涂人啊,她总不会真的因为皇夫殿下就弃置和议吧……可是,天都黑了还没回万和宫,人去哪了……
宫门已经关闭,为免扩大事态,不宜夜开宫门,慕晴只能怀着办事不力的自责熬过了一晚。第二天清早,慕晴又派人去了万和宫。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礼部尚书先来请罪了。
与礼部尚书一起入宫的,是娜音巴雅尔的指责信——
娜音巴雅尔真的不告而别了!
*
赵羽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漠北,娜音巴雅尔却认出了荣乐王,然后她拔出她的金刀,割破了她的喉咙。
“我不是!”
鲜血充斥视野的瞬间,赵羽捂着脖子惊醒,心脏剧跳,几乎会撞破胸壁。
“殿下?”
帐外传来宛樱的关切,赵羽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什么时候了?”噩梦让赵羽的嗓音沙哑非常,她的脑门也昏昏沉沉的,仿佛不曾睡过。
“已经午时了。殿下,您昨日就没进晚膳,可要起床用膳?”
听见宛樱小心翼翼的提议,赵羽揉头的手为之一顿。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清醒。
何止是梦?赵羽摸摸心口,苦笑着躺回了床上。
如果昨天那场见面不是在华朝皇宫,巴雅儿也许真会亲手杀了我吧。想起昨日无情的蓝眸,赵羽感觉喉口真的出现了痛意。
“殿下若是还想睡会儿,奴婢先告退了。桌上有茶点,奴婢就在门外守着,随时听候殿下吩咐。”
特意给我留出了私人空间吗?是……君天熙吩咐过?
赵羽既觉轻松,又浮起了另一层无力感。
君天熙,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不应该的呀。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就算我喜欢女生,也不该是你呀。
不该是你,不该是长孙蓉,也不该是君逸羽任何一朵桃花。
唉……
梦乡里没有解脱,只有更大的噩梦,赵羽也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床上,想起君天熙的昨天的敷衍,以君天熙的的性情,赵羽相信,自己若是不问,她定会不声不响地抗走所有的烂摊子。不管怎样,麻烦是自己惹出来的,她有义务承担。
“宛樱,给我取衣服来。我饿了,传膳吧。”赵羽用力揉了揉脑门,逼自己打起精神,拿出正常状态。
餐桌上每一道菜品,都是赵羽最喜欢的口味。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却如常地提起了筷子。
机械的进食动作,提供了整理思路的绝佳时机,赵羽用没滋没味的咀嚼,挤掉脑中纷杂的情绪,迫使大脑重启理智。
瞥见宛樱的欣慰,赵羽猜测自己成功拿出了“正常”,便打定了吃完饭去找君天熙的主意。没等赵羽放筷子,君天熙先来了。赵羽微愣,很快笑道:“这个时辰,陛下一般不是在延英殿吗?我以为陛下不会回来用膳,就自己吃了。陛下用膳了吗?”
强颜欢笑的君逸羽,让君天熙心头一扎。她摇摇头,稳了稳音色,才道:“我用过了。”
赵羽与君天熙用膳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手中有个活计,人还能显得自然一些。赵羽等君天熙落座后,一边夹菜,一边歉声道:“让陛下担心了。陛下放心,我已经没事了。不知道漠北使团那边怎么样了?闹出我这件事,给陛下添麻烦了吧?朝臣们知道这件事了吗?他们是何反应?”
“你先用膳吧。”
以为君天熙在打太极,赵羽立刻放下了筷子,“我吃完了。陛下,说吧。这次的事,我在漩涡中心,躲不过,也不该躲。我想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君天熙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知道君逸羽确实吃够了,才轻声道:“娜音巴雅尔走了。”
“走了?”赵羽有些心乱。为了掩饰异样,她下意识地想要做点什么,指尖摸到玉箸的凉意,她又感觉不对,连忙将双手藏回了桌下。赵羽捏紧膝盖,借力定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追问道:“走了是什么意思?”
如果可以,君天熙想握住君逸羽的颤抖的手,告诉她,她还有她。可是,她需要的不是她。
君天熙只能在袖底握住自己的指尖,示意慕晴回话。
慕晴上前施礼,条理清晰地回禀道:“回殿下,娜雅公主昨日与殿下见面后,就微服离开了玉安。礼部陪同的官员,也被娜雅公主绑去了城外,今早才放回来。他们带回了娜雅公主的口信,指责殿下……”
“指责我朝欺辱漠北。”君天熙打断道。
“娜雅公主指责我朝欺辱漠北,中断和议,私自回国了。”慕晴微微抿唇,顺着君天熙的意思,修改了措辞。
“是指责我欺诈她吧?”赵羽强压酸楚,“我猜得没错,果然耽误陛下的国事了。我曾经是安都忽彦的事,也肯定瞒不住了。好在,巴……娜音巴雅尔也曾与我成婚。草原上,同性……草原上,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相恋,都是大罪,她应该不会泄露我的身份。”
慕晴脖子一僵。皇夫殿下,什么叫好在娜音巴雅尔也曾与你成婚?这话多伤陛下的心啊……不过,只要殿下的女儿身不泄露,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朝中有人弹劾我了吗?我是不是该写一封请罪表。我知道陛下会保我,不过,为了平息众怒,还是给我一些惩戒为好。况且,陛下要改革吏治,也不该自己带头徇私。”赵羽没有留意到慕晴的异样,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意见。
“不知者不罪。你为国作战,才流落漠北,罹患离魂症。百官不会苛责你,也不该苛责你。”
“是吗?可是我还破坏了和谈。就算我是荣乐王,面子也没有这么大吧。”
“娜音巴雅尔走不远,我会把她请回来。”
请回来?赵羽猝然抬头,“陛下派人去追她了吗?”
“嗯。”
“陛下追她做什么?她既然已经中止议和了,就不会改变主意。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把她追回来又有什么用?”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娜音巴雅尔相当于漠北唯一的粘合剂,一旦有所闪失,漠北无人可以服众,必会分崩离析。以娜音巴雅尔对漠北的重要性,赵羽完全无法想象,她竟然会亲自出使。但是赵羽不难猜测,娜音巴雅尔既然绑了华朝的陪同官员偷偷溜出玉安,多半就是怕被华朝扣下。
君天熙习惯了君逸羽对娜音巴雅尔的在意,听出了君逸羽的质问,也只是舌根微苦。她平静地摇头道:“我没想伤她。你不想向她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