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寒缠身,君天熙浑身无力,又与赵羽吵闹了一场,更添疲乏,加上讲清楚误会后,侵扰她多日的块垒也得以消解,是以,君天熙躺进静心堂后,很快沉沉入睡。
赵羽本想先让君天熙看看自己写的纸签,一来一回的功夫,就发现她睡着了。她悄无声息地退出静心堂,出门就叹了口气。
君天熙喝完风寒药后,一般休息半个时辰,就会起来处理政务。慕晴依照平时的习惯,打算准时喊醒君天熙,却被赵羽阻止了。
午膳时分,赵羽才允许慕晴进入静心堂,还让她把君天熙的午膳端到了房内。
“什么时辰了?”许久不曾好眠,君天熙被慕晴喊醒时,脑子有些迷糊,还隐隐有一丝起床气。
“回陛下,午时了。”
一场沉睡勾出了病体的倦怠,君天熙本想再躺躺,一听说到了午时,就立刻撑起了身体。她打算责问慕晴,想到慕晴没有自做主张的胆子,很快猜到了关窍,“君逸羽不许你喊朕?”
“对,是我拦住了慕晴。”赵羽从屏风后绕进来,接走了君天熙的问题。
虽然常常同床共枕,但君天熙和赵羽的起卧时间几乎完全一致。穿着寝衣看到衣冠齐整的君逸羽,让君天熙颇感别扭,她不想表露出异样,只能装出一派平静,示意慕晴拿衣衫过来。
“给陛下一件外袍就行了。”赵羽道。
慕晴请示地瞄了君天熙一眼,没看到陛下反对,她才顺从赵羽的吩咐,奉上了一件室内起居的薄裘衣。
君天熙连穿着寝衣都不自在,怎么会在君逸羽面前更衣?她本来就是想要一件外袍遮羞,自然没有异议。
系上裘衣后,君天熙才揭开暖被,准备下地。赵羽阻止道:“我有话和陛下说。”
“有什么事,等我更衣再说。”君天熙此时才注意到赵羽手中的奏本。她本来就身体虚弱,还被赵羽用奏本堵在了床上,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忍不住横了她一眼。
“你先看看嘛。”赵羽牢牢地堵在床边,仿佛不知道君天熙的不满,还把奏本摊开,塞在了君天熙眼皮底下。
君天熙拿她没办法,只能接过奏本。奏本中夹着一张纸签,与当年是一样的形制。想到君逸羽上回帮自己批奏本的情形,君天熙有些恍神,将奏本和纸签看完后,她点头说了声,“挺好。”
“挺好?”赵羽怀疑君天熙在给自己充面子。她选的这份批复,是她最没有把握的一本。
“嗯。我也会如此处断。”君天熙有时觉得,君逸羽天生属于皇室。明明远赴灵谷学武,却拥有了一位太傅老师,还是德高望重的“三连太傅”袁妙山。虽然袁妙山教导的三任太子都没来得及登上帝位,仅从君逸羽身上看,他就对得起一世盛名了。
“那你再看看这个。”赵羽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签。
纸签上是朱红色的字迹,君天熙一眼扫过,差点以为是自己的亲笔。
“你写的?”君天熙心跳有点快。她还记得我的字,还是……重新练过?
“是呀,我上次不是接了你一封圣旨吗,我在外面无聊的时候,见你的字好看,就拿去临帖了。像不像?”
原来是无聊之作。君天熙微觉失落,“像。”
赵羽喜笑颜开,点着纸签上的笔墨提议道:“既然你都说我写得像,年关很多琐碎的奏本无关紧要,我直接替你回了好不好?”
君逸羽为了让君天熙休息,当年也曾临摹她的字迹,替她批阅奏疏。今天的情形,几乎是当年的复现,唯一不同的是——她的临笔更加老练了。
不过半日就能如此形似,她临过许多人的字?君天熙忍不住问道:“你也会模仿娜音巴雅尔的字迹?”
怎么会突然问到巴雅儿……赵羽一怔,摇头道:“没写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没帮娜音巴雅尔批阅奏本?”君天熙也不知道自己问这个做什么,心中那丝失落倒是跟着消散了。
“批阅过。”赵羽联系前后,恍然大悟,主动说明道,“我在漠北时,头上挂着‘总摄国事’的头衔,可以直接批阅娜音巴雅尔的奏本,不用模拟她的字迹。”
“你也可以直接批阅我的奏本。”君天熙脱口而出。
慕晴压低脑门,藏起了眼中的怪异。她还以为陛下真的不计较娜音巴雅尔,原来还是在意的啊,连这种事都要比个高低,简直像个……争宠的稚子。不过,之前外头弹劾殿下时,就有人指责殿下出工不出力、身在曹营心在汉,若殿下光明正大的出面理政,倒是能打消人家的口实。陛下也确实需要歇息了,若不早日养好龙体,年尾年头的各项大典,只怕会拖重病体。
“啊?”赵羽面露困惑,“直接批阅?那外面的大臣就知道是我写的了。你不是不喜欢我涉足朝政过深吗?”
时移势迁,君天熙不想让君逸羽陷入朝局纠纷,但,君逸羽当过胡族驸马的事迹暴露后,就已经无法超然物外了。不过,如果君逸羽真的不遮不掩地替她批奏疏,相当于是释放出了皇帝皇夫夫妻一体的信号,政治意义太重大了。君天熙倒是愿意与君逸羽一体同心,可君逸羽……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君天熙嘴唇微抿,“也是。”
“陛下真是得好好养病了。”赵羽没想到君天熙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只当她是病糊涂了。她用手背试了试君天熙的额头,依旧烫手的体温,越发让她肯定了心中的判断。
上午的时候,君天熙也被君逸羽碰过额头,那时她在怄气,又正逢发病,没功夫多想,如今坐在床上,过于亲密的动作,令君天熙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她明知君逸羽只是试探自己的体温,依然感觉像坐在了烙铁上,整个床帐都仿佛在燃烧。
“我该更衣了。”
“别急啊。”赵羽再次拦住了君天熙的去路,摇着手中的朱笔纸签问道,“陛下你还没说呢,我可不可以用你的笔迹批奏疏?”
“可以。”
“那陛下不用更衣了。我把能处理的奏疏都替你处理掉,陛下可以多睡睡。”赵羽得逞地笑了。
“你……”君天熙总算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堵在床头了。
“我真机智。”赵羽故意插科打诨,又对慕晴招了招手,“我让慕晴把陛下的药粥提过来了,陛下要不别起床了?喝完就继续睡吧。”
“没有如此严重。”君天熙有些无奈,更多的是不可自制的愉悦。她本以为君逸羽连陪她喝闷酒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如今柳暗花明又一村,洗掉多日的阴霾,整个世界都似乎亮堂了许多。
“反正陛下的午膳只是一碗粥,何必出门沾染寒气?”
君天熙犟不过赵羽,最终,虽然没有在床上用餐,却果真没有走出静心堂。赵羽怕她一出门就念着工作,等她用完粥,盯着她躺回床上,才返回正殿。
君天熙挣不脱君逸羽的关怀,也不肯再挣扎,任凭病体沉沦在了温暖里。也许是放松之后病势反扑,也许是卸除负累后疲倦回涌,她很快就昏昏沉沉地返回了梦乡。
病去如抽丝。君天熙卧病多日,直至腊月过半,才完全好转。为免君天熙病情反复,年底许多国事活动,赵羽都尽量为她代劳。
十二月十六日是华仁宗庄敬皇后的忌辰,赵羽从太庙回来,发现君天熙在召见官员,深感无奈。
得知是卫国公唐晗返京述职,赵羽才微觉释然。卫国公府是华朝数一数二的武勋世家,哪怕冲着勋贵的情面,君天熙也理应亲自接见唐晗。再加上,唐晗的次兄唐晙曾叛国称帝,虽有老卫国公大义灭亲,中间到底算是多了一层忌讳,宫中若是怠慢卫国公府,落在有心人眼中,恐怕会平添事端。此外,唐晗负责抚定南里,事关一方安宁,君王垂询,也是应有之意。
看上回的奏报,南里的招安挺顺利。楚净初应该随唐晗一起来玉安了吧。说起来,我回来后,还没和君天熙说过南里的事,答应尽量为楚净初说情,也一直忘了提……不能再耽搁了。意识到自己的疏漏,赵羽暗自羞愧。回过神来后,察觉慕晴欲言又止,赵羽主动问道:“有话想说?”
“殿下可觉疲累?可需用些点心?”
宫人关心天家的饮食,是职责所在,赵羽不知道慕晴为何要吞吞吐吐,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累,也不饿。”
“那……殿下与卫国公曾是旧友。卫国公是勋贵重臣,又是敏佳公主的驸马,殿下若是有暇,不宜……过门不入。”
“慕晴,你是想建议我进去见卫国公啊?直说就是了,拐弯抹角做什么。”赵羽笑道,“你不说我也是打算进去的。”
慕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皇夫果真摆出了走向外殿的架势,便亲自为她撑开了门帘。
“季明回京了啊。”赵羽直接从内殿穿入外殿,一边亲切地打着招呼,一边自然地走到了君天熙身后。
“皇夫殿下。”唐晗持礼甚恭,眼中却是无遮无挡的喜意。
慕晴在帘外听着赵羽恰到好处的寒暄,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从前陛下纵容君逸羽的逍遥,她还提出过异议,如今真见到皇夫洞晓世故,反而让人怀念她当初闲云野鹤的模样。
不过,殿下若是要做真正的皇夫,总是不能一辈子闲云野鹤的。殿下肯替陛下料理国事,这些天眼瞧着,定是对陛下有情分了,就是不知是何种情义。总归算是好势头。官场虽浊,却并非满堂污糟,殿下批阅奏本也不见她厌烦,她应该是不嫌宫中拘束吧……慕晴摇摇头,自顾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