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陪君天熙走回延福宫时,已是将近四更。
没错,走。
遇到龙车后,君天熙没有选择登车,赵羽只当她还需要散心,便没有提出异议,安安静静地陪她慢慢走了一路。
走在室外时,有冷空气刺激鼻道还不觉得,一进入殿内,赵羽才发现自己有些鼻塞。
看来是真的风寒了。
脑中闪过这道感叹时,赵羽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她其实有些不确定——之前那个唐突的亲吻,真的是因为春*药?还是因为……君天熙?所以,在想清楚这个答案之前,赵羽其实有些不敢与君天熙同床。本来依照宫中的惯例,赵羽今晚只能住在君天熙房中,而风寒的及时出现,提供了合理的分房理由。
确切地说,风寒的赵羽只能选择分房,也只会选择分房。因为君天熙上一场迁延良久的风寒让她印象深刻,也因为君天熙今晚同样沾染了寒气——若是离她太近,真的很容易传染。正月不比平时,她可不想君天熙带病出席大典。尤其祭礼,就算是皇帝,也是需要跪叩多次的。
原就不该犹豫的事,想清楚利弊后,赵羽更没有借口犹豫了。她将君天熙送至寝殿门前,止步道:“陛下既然不想再追究了,就别想这些不快活的事了,静心睡一睡吧。我今晚染上了一点风寒,不便进陛下的寝殿,卯初再来找陛下。”
君天熙听到告别,目光深沉地凝视了君逸羽许久。
赵羽被君天熙看得奇怪,又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妥,正想发问,君天熙已经看向了侍女,“为皇夫备姜汤。”
“回陛下,慕晴总管一回来就吩咐为皇夫备姜汤,已经备好了。”
慕晴与赵羽分开后就一瘸一拐地回了延福宫,君天熙回来看到她膝盖伤了,赐了她数天病假。听到慕晴“一回来就为皇夫备姜汤”,君天熙不难知道,必是君逸羽早已有了风寒的趋势。
确定君逸羽不是装病,君天熙有些自责粗疏。她选择走回延福宫,除了想散心,也是想帮君逸羽熬过“一个时辰”,好散尽她体内残留的春*药。早知道君逸羽身怀风寒,她就不让她步行了。偏偏今日是君逸羽第一次以皇夫身份出席正旦大典,不容缺席,她只能对君逸羽说道:“喝完姜汤,早些安歇。”
“好。陛下也用点姜汤吧。”君天熙不提姜汤,赵羽都快忘了这茬了,她也暗怪自已粗心,补上了姜汤的建议。
“嗯。”
“陛下也早些休息,晚安。”赵羽抬手示意君天熙进门。
“晚安。”
赵羽目送君天熙的背影,在房门合拢后才转身。
“君逸羽。”
开门声让赵羽回头,她惊奇地发现君天熙重新出现在了门口。
“君逸羽,今天之后,你依然不觉得我残暴吗?”
有些事,自己推测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君天熙觉得,自己当年在君逸羽面前,就是有太多的自以为是,才……如今她已不想重蹈覆辙。
再加上她想起了君逸羽的“有话摊开说,免得误会”,所以她克服了自己的内敛,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不够确定的推测。
“是我今天的表现让陛下失望了吗?我不觉得陛下残暴!”
赵羽脸色大变。以君天熙的含蓄,能让她直接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她有多不安。赵羽对自己之前动过怀疑君天熙的念头而深感后悔,也因此更急于证明自己。她毫不耽搁地说出“不觉得”尤嫌不够,还不假思索举起了手掌,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对天发誓,永远都不觉得陛下残暴!若是没做到,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别胡说!”君天熙情急地赶到赵羽身前,伸手捂住了她不知忌讳的“死”字。
收回手掌后,君天熙将滚烫的掌温藏入袖底,淡声道:“不要随意发毒誓。”
“可是我不是随意发毒誓啊。”赵羽反驳了一句,低落地说道,“我之前是动过怀疑陛下的念头。但是我从始至终,真的没有认定陛下残暴。陛下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毒誓。”君天熙撇了一眼门口的侍女,顶住脸热,尽量淡定地解释道,“我是说,立毒誓应该慎重,不要用到这些小事上。好了,去睡吧。”
赵羽不觉得君天熙的安心是小事,确认道:“陛下真的信了?”
“真的信了。”君天熙有些想笑,也真的漏出了笑意。明明是她怕被君逸羽厌恶,到头来反而是君逸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真是让人……心安。
“那就好。”赵羽全身一松,看出君天熙的笑意,也跟着笑了,“谢谢陛下。”
君天熙摇了摇头。在方才这片刻,她已经说了许多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但还有一句话,她当着外人的面有些难以启齿、却依然想说。她微顿之后,凝望着君逸羽澄澈的眼眸,诚声道:“是我该谢你。”
谢我什么?赵羽目露迷惑。
“我去睡了,你也去睡。”君天熙看出了她发问的趋势,不等她开口,就转身走进了房门。
我今晚不知内情就贸然指责她过分,有什么值得她谢?赵羽望着君天熙消失的背影,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隐隐传来的四更更鼓,却让她丝毫生不起追问的念头。
四更天,住得远的京官,已经在上朝的路上了,赵羽要是还把君天熙抓出来追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君天熙今晚就不用睡了。
是的,无关紧要。
赵羽一路走来都不知该如何帮君天熙排解心绪,若是插科打诨说笑话,又怕给她更添心烦,所以只能是安静地相随。而方才君天熙不仅笑了,还能对自己说“谢”字,赵羽觉得,足够了。
只要君天熙不伤心了,只要自己没有成为君天熙的伤心,所有的问题,都是无关紧要。
赵羽示意守门侍女关门,注视着君天熙的房门第二次阖紧,才再次转身。
守门侍女们目送君逸羽的背影,相互对视时,在同伴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放松和微笑,甚至还有……羡慕。
今天跟着陛下去宁寿宫的人,包括慕晴在内,膝盖都跪伤了,延福宫留守的宫人内侍就算尚未听说宁寿宫的变故,也知道肯定发生了大事,所以他们都提着小心。
其他人的小心不知道要提到什么时候,守门的几位侍女,却是终于敢放松了。
听起来,今夜确实发生了大事。好在有皇夫殿下。还有,皇夫殿下与陛下,真……黏糊。
就算是寻常夫妻拌嘴也要怄气几天吧?陛下与皇夫,好生恩爱。
*
躺在床上后,赵羽才有空思索自己的心事。
听慕晴说“中药”时,她就给自己切了脉,确定自己的脉象一切如常。赶到宁寿宫后,从君承天口中得知他真的给自己下了春*药,赵羽对自己中药的事,才算是有一点相信。及至寻找君天熙时,找到君天熙之后的安心感与此前的惶恐形成了鲜明对比,又让赵羽对春*药的作用产生了怀疑。
仔细回顾今夜的经历,赵羽扪心自问,真的很难把自己的冲动全都归因于春*药。她甚至怀疑君承天“下春*药”的行动失败了,不然,从慕晴手中接过马缰时,自己与慕晴的距离也够近,为何没有一丝邪念?
就算不提马车上那个吻,赵羽也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对君天熙的觊觎——陪君天熙走回延福宫时,同样的宫道,因为君天熙的同行,既便一路无言,赵羽也不觉冷寂,在某一个瞬间,她甚至冒出了想与君天熙同行一辈子的念头。
赵羽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缺乏自制力的人。明明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喜欢君天熙,却不知不觉有了越陷越深的趋势,甚至在这种自审的时刻,她忆及之前那道同行一辈子的念头,第一反应竟是——有没有可能?
赵羽以手掩面,不敢相信自己的自私。她不认为君天熙、长孙蓉该为君逸羽守节,她甚至可以支持熙、蓉二人另寻幸福,但是她赵羽……不管赵羽愿意不愿意,客观上来说,她享受了君逸羽武功、地位、亲情……在享受君逸羽的一切之后,还想抢走她的爱人,也太无耻了吧?!
不可以的呀,赵羽。谁都可以争取君天熙的青睐,唯有你,想都不该这么想。不然你把君逸羽置于何地?因为你住在君逸羽身体里,她的父母亲朋已经无法怀念她了。如果没猜错,长孙蓉可能也要开始忘记她了。如果你用着君逸羽的身体还抱着抢走君天熙的念头,君逸羽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君天熙应该不会问那个吻,就当是一场梦,从前怎样,以后就继续怎样吧……老老实实地用君逸羽的身份陪君天熙同行,也挺好……
赵羽挣扎良久,好不容易才痛苦地抽出理智,找回了自己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