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西武的那一窝“鹌鹑”,似乎对华朝的暗流一无所知。他们如同君天熙预料的一样,在宴会上一直安守本分,直到辞行时,西武正使才谦恭地请求道:“我国储君即将完婚,听闻储君殿下有幸,曾与大华皇夫殿下结下同门之谊,下国斗胆,不知可否请皇夫殿下为我国储君赐下添妆之礼?”
什么意思?和兴帝都对君天熙称侄了,又提君逸羽与灵毓公主的同门情义,西武想毁约吗?还是说,想挑拨君逸羽与华朝皇室的关系?或者是,冲着灵毓公主去的?
赵羽有些摸不清西武的路数,本想看君天熙的眼色回话,视线经过君承天时,她又把征询的目光留在了君承天身上。
君承天示意她请示君天熙。
赵羽今天借着君承天在场,自然而然地避免了与君天熙的视线接触,眼看躲不过,又知道正事要紧,赵羽鼓起勇气,便要继续挪目,忽听场下传来了配饰互撞的杂音。
“申屠大人慎言!我国已与大华结为叔侄之国,大华皇夫殿下于我国储君而言,已是叔祖之尊,何谈同门之谊!”
冲出来反驳西武正使的,是西武副使。他许是过于激动,说话间袖中飞出了一块木牌,刚好落在了赵羽阶下。
君天熙与赵羽的坐席分别在君承天的左右手。中间隔着君承天的坐席,君天熙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物件飞向君逸羽,她还以为是暗器,虚惊一场,才重新坐稳,神色不悦地斥道:“放肆!”
木牌落在厚重的地衣上无声无息,西武副使似乎在听到君天熙的斥责后,才意识到自己丢了东西。他有心拾捡木牌,迈出一只脚后,又缩回原地,口称“鲁莽”,赔礼不止。复姓申屠的西武正使本来对副使的出现心有不满,此时也不得不替他赔罪。
赵羽趁此间隙,对君天熙安抚地摇了摇头,又与她交换眼色,得到了随意处置地权限。
“罢了,使者下回当心就是了。”赵羽这才出声。她视线划过阶下的木牌,估计西武副使不敢贸然靠近自己的坐席,打算命侍从替他捡起,脑袋刚偏,又觉得那枚木牌眼熟,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眼。
怎么像是……羽记的令牌?!赵羽暗自吃惊,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宜表露异样,不动声色地继续派遣侍从。
“多谢皇夫殿下。”西武副使从侍从手中接过令牌,仔细地收入了袖袋。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西武副使收起令牌的过程中,令牌上刻着羽毛图样的那一面,始终朝着赵羽。赵羽昨天还见过长孙蓉那枚羽记令牌,基本已经确定了木牌的来历。她感觉西武副使在故意吸引自己的注意,眼睛看向了西武正使,对他之前的请求拒绝道:“你国副使说得是,私情不抵大义。本王是华朝皇夫,朝堂之上无同门,不便给你国皇储添妆。”
“是小臣糊涂了。”西武正使低头行礼时,眼底闪过了一抹轻松。他又对君天熙请求道:“久闻大华陛下与皇夫佳偶天成,我国储君成婚,若蒙陛下赐福,必能夫妻和美。敢请陛下眷顾,下国不胜感激。”
赵羽吩咐侍从捡木牌时,两次看向了木牌,由于她掩饰得快,其他人没有注意,君天熙却收进了眼里。君天熙觉得西武副使古怪,有心尽快打发西武使团,碍于西武正使所求之事是为灵毓公主添妆,她还是征询地看向了君逸羽。
听见君天熙与“皇夫”和“佳偶”绑在一起,赵羽想起自己的春*梦,暗自羞愧,隔了半响才察觉君天熙的目光,后知后觉点了点头。
看到君逸羽迅速移开视线,君天熙突然意识到——君逸羽今天很少与自己对视。
君天熙心下微沉,答应为灵毓公主添妆后,很快散席。
“风寒”的赵羽,车马也是与君天熙分开的。
君天熙在返回延福宫的龙车上,回忆了君逸羽今天的状态,又与她从前的表现做了对比,终于确定了自己不是多心——常人不敢与皇帝对视也就罢了,君逸羽与她不够熟悉时,说话时也习惯与她注视。比较而言,今日的君逸羽,着实万分反常。
君天熙不想限制君逸羽的自由,却无法忍受君逸羽的躲避,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委屈。
有心相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下车之后,君天熙仍在思索,反而是赵羽率先问道:“陛下,西武的正、副使方才是什么情况?他们不都是和兴帝的近臣吗?”
“正使申屠先,西武国舅。副使司马纵,禁军统领司马腾之弟。”
“国舅?禁军统领之弟?那都是近臣呀。来辞行都没有统一口径,陛下,你说他们是故意的,还是意外?”
“我观申屠先颇为恼怒,恐是意外。”
“意外啊。”赵羽语带感慨,“难怪陛下说西武不敢生事,看来西武国内的水真的很浑。”
“司马纵是灵毓公主的人?”
“陛下也发现了?”赵羽惊讶,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身后,才发现,不知何时,包括慕晴在内的侍从,都远远坠在了后头。
“我不确定。”君天熙摇头道,“只是见你看了司马纵的木牌两次。”
“那个木牌,好像是羽记的令牌。我听说灵毓公主有一块。其实我也不确定司马纵是不是灵毓公主的人,也可能是西武故意试探我吧。”赵羽不希望被君天熙误会,微顿之后,又解释道,“我没有故意隐瞒陛下的意思。只是司马纵如果真是灵毓公主派来联系我的人,我不回她的信,已经是不近人情了,若还暴露她暗中的人手,未免过于卑劣。”
“信?”
君逸羽的坦诚舒解了君天熙的心怀,见君逸羽不介意谈及书信,她不再刻意压抑好奇,直接问道:“昨日那封?”
“没,灵毓公主的信,年前就收到了。昨天那一封,是长孙蓉从杭城寄来的。她用飞帖拜年,还打算带悠儿定居江南。”
君天熙早晚会知道长孙蓉的离开,如今既然说到了长孙蓉的书信,赵羽干脆说了个彻底。
“你……都不回信?”
“灵毓公主那,我回了一句口信,要她与我‘各自珍重’。至于长孙蓉……她想把羽记也还给我,我让人又把羽记的令牌寄给她了。也回了一封信,欢迎她随时回京。”
西武情形不佳,君逸羽只给灵毓公主回了一句“各自珍重”,其实算是持重之举。如今的君逸羽对灵毓公主毫无感情,甚至讨厌她的“狠毒”,还肯为她周全,无形中佐证了君逸羽没有不顾旧情,这一点,只会让君天熙放心。
反观长孙蓉这头,君天熙说不出是放松还是紧张。她不想看到君逸羽对长孙蓉绝情,可听到君逸羽给长孙蓉送上羽记、还盼望长孙蓉回京,她又……实在高兴不起来。
赵羽许久没听到君天熙说话,以为她不知道说什么,便请求道:“短时间内,西武与大华没有利益冲突,司马纵之事,不管他是否是灵毓公主的人,我想请陛下忘了他这件事,可以吗?”
“好。”
“谢谢陛下。”此时刚好走到了穿廊,往左是君天熙的寝殿,往右是赵羽的住处。赵羽经过半天缓冲,勉强能与君天熙正常说话,但是暂时不敢接近君天熙的寝殿。恰好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她顺势止步道:“我昨晚没睡好,想补补觉,下午延英殿议事,就不去了?”
没睡好?是因为长孙蓉吗?
也许是太久没有看到长孙蓉,让君天熙忘了自己不能贪心的初衷。又或者是,看不到君逸羽的日子,太过难熬。君天熙凝视着穿廊的柱脚,沉默了许久,才建议道:“你若想接长孙蓉回京,可以用祈福的名义住进宁国寺,微服前往江南。”
“陛下。”沉闷的君天熙,轻而易举地将赵羽的心脏揉成了一团。她满是叹息地叫了一声陛下,尽量不让心中的怜惜外泄,温声反问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当月老吗?”
“朕没有当月老。”
君天熙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想起新年到来的那刻。伴着新年的钟声响起在耳畔的那声“新年快乐”,就像是一场如梦似幻的妄想。她用君逸羽澄澈的眼波击碎记忆中的心悸,一字一顿地说道:“朕只是告诉你,无需顾虑正月。”
朕?赵羽有些看不懂君天熙的郑重,与她对视半响,才仓促地移开视线。
果然在躲……君天熙眼神微暗,语气平静地说道:“你过年之前就该去接长孙蓉了。明日,我就安排你……”
“陛下。”赵羽因为昨晚的春*梦,今天在君天熙面前各种不自在,直接影响了大脑的运转。她都不明白君天熙怎么突然又当起了月老,眼看她都要安排自己出京了,她不得不打断道:“刚才只是说起昨天的书信,我就顺口告诉陛下信是长孙蓉的,怎么就说到我该去接长孙蓉了?”
“你不想去找长孙蓉吗?”
君天熙以为我想去找长孙蓉,所以吃醋了?赵羽不够肯定,实事求是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其实我觉得,她愿意去尝试新生活,是好事。”
“那你写信欢迎长孙蓉回京,是……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