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这两日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才发觉步子有些虚浮,头也有些晕,她勉强支撑住,走到宋居安身旁。
方才乌县令带着衙门的人欢欢喜喜的走了。
在乌大疆看来,今日统共办了两件大事儿,一是将最近发生的几个案子串联起来找出了真凶!虽然过程艰险无比。二是将三清山附近的匪徒全部缉拿归案,还差点因此送命。
虽然这两件事儿,在百姓们眼里是一件事儿。
但为官政绩就要一份掰成两半儿用,学会无中生有,将履历雕成花儿来,这样才能迅速高迁!
乌大疆走之前赏赐给宋居安十两银子,依旧是再三邀请宋居安去衙门做事,又被宋居安拒绝了。杜若像是在看白痴一样看着宋居安,实在是难以理解他所做的决定。
真罗师傅神色悲悯,静默无言,青阳寺经过今日之事,名声势必一落千丈,遭万人唾骂,想要恢复往日繁盛,并非一朝一夕。
杜若向他鞠了一躬,道:“真罗师傅,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几句,不置可否?”
真罗点头。
杜若在宋居安的注视下,随真罗走到另一个房间。
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杜若搜肠刮肚,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她也是受害者,应当被人宽慰才对,只好道:“真罗师傅,佛家讲一切放下,希望你早日放下。”
“阿弥陀佛,多谢!”
“真罗师傅,我来青阳寺,主要是为了找份儿活干,不知贵寺还要不要女画匠?”虽然昨日来就被他严辞拒绝了,但事出有因,她想再问问。
真罗从袖口中掏出那张叠起来的画纸,展开来递给她,是杜若昨日在禅房里画的那张佛像,还未完成。
杜若笑了笑,感慨:“竟然没被烧掉……”
“女施主的画技很好,随时都可过来,贫僧为你安排一些轻松的活做。这次青阳寺之事,多亏了女施主。”真罗弯腰鞠躬道。
杜若十分高兴,向他连连道谢,又叮嘱他不要将她来寺里画画的事儿告知别人。
回去的时候,因为慧娘身子虚弱,韩良从附近村里雇了一辆马车。
“你与真罗师傅说了什么?”宋居安问道。
杜若神色自若的道:“没什么,只是问问他们这儿的菩萨灵不灵,好让我早点发大财!”
宋居安盯着她,自然不相信这个女人的鬼话。
杜若又累又困,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被抓后她一直在想尽办法逃命,胆量和脑子用到了极致,没过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宋居安坐在她的身旁,盯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杜氏,伸手将她的头托起,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又歪在了他的身上,马车颠簸的很,但她睡的很沉,他便也不再理会。
等杜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竟然睡了这么久,连怎么从马车上下来的都不知道!
她起身下床,走出西屋,正好看到宋银花端着筐子从厨房里出来,见到她,笑着道:“如兰醒了?”
杜若点点头。
没等她说话,宋银花又笑着道:“居安去村长家还钱粮去了!就快回来了!你若是累就多歇息会儿。”
“累什么累?让她去田里干活,谁让她非要跟着居安去寺里的!这贱蹄子就是不想干活想偷懒!”蔡氏在屋里骂道。
宋银花尴尬的看杜若一眼,转身进了堂屋。
杜若也跟着进去了,蔡氏见了她脸色难看的像是死了亲人,杜若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宋居安怎么替她给蔡氏他们解释的,不过看蔡氏的反应,还算正常。
她与宋银花坐下来不久,宋居安便从外面回来了,蔡氏的腿好多了,便被搀扶着坐在桌前一同吃饭。
宋居安洗了手进屋来,看向杜若道:“我们成亲时爹埋的那几坛子酒,你去挖出来一坛,外头欠人的东西已经全部还了,今日庆祝一下。”
“酒?”杜若反问。
她见宋居安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又听到宋老爹躺在床上附和,只好将筷子放下来,提了另一盏油灯走到屋后。
屋后的泥土比较松软,她用锄头掘了几下,便用手去挖,挖了一会儿,终于摸到了酒坛子。杜若心里也在想,确实应该庆祝一下自己死里逃生。
捧着一坛子酒走进屋里,拿出碗分别倒了一些,宋居安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眼眸深邃,直到宋老爹闻到酒味儿,兴奋的想要喝酒,他才端起一个碗站起身朝宋老爹走去。
吃饭时,杜若喝了大概三小杯,蔡氏便呵斥起她来。
她也怕自己喝醉晕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也没和蔡氏争论,起身与宋银花收拾了碗筷,回房歇息去了。
但白天已经睡了大半日,现下一时睡不着觉,心里头就西想东想起来,这几日她得找机会去青阳寺一趟,虽然现在再见到和尚,她心里头已经有阴影了。
她用手指在空中乱写乱画,构思一些画像景物,又回想起今日在青阳寺发生的事情,宋居安的表现让她微微吃惊。
诚然他不是不懂变通的死性读书人,却完全没有进取之心,得过且过。
且他愚孝一事,令她恶心憎恨。
过了很久很久,杜若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换了一百种睡觉姿势,最后又仰面朝上,忽然想起来这么晚了宋居安怎么还没进屋休息?
她侧耳听了片刻外头的动静,没听到什么,便悄悄地下了床走到窗户旁,透过明亮澄净的月光看到宋居安在院子里坐着,面前放着酒坛子,他一手撑着头,一手倒酒。
今儿是十五。
月色透亮又温柔,将静默的一切照的亮堂堂的,所有的一起仿佛沉浸游荡在水银当中,美不胜收。
杜若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英挺的鼻子,流畅的下颚线,薄唇微张啜了一口酒,墨发披在肩上,身形俊秀。
蔡氏他们早就睡了,院子里头安安静静的,只有宋居安孤零零一个人伴着苍洁的月色,仿若借酒消愁。
不过杜若觉得像宋居安这样薄情寡性的男人,应当不会有什么愁可消的,他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又或者想起了乌县令的千金乌月月,对比着让他烦躁恼怒的杜氏,想喝两口麻木自己!
她又躺回了床上,继续构思想象。
第二日,有不少人上门打听青阳寺发生了什么事儿,幸好王婆子跑的快,早早就来家里打听了,杜若已经告诉她了个大概,该隐瞒的自然也都隐瞒了,村子里那些人来问的时候,王婆子手脚并用激动地比划着,向那些人转述。
还有几个人是来找她做活的,请她帮忙剪几幅绣样,有的是为女儿准备嫁妆,有的是孩子出生了,做点小衣裳、绣几双虎头鞋等等,既然她们都不是很着急,杜若便答应了下来。
说完了正事儿,几个人便开始打趣杜若。
一个妇人道:“听说你也被贼秃驴关在塔上了,和尚没把你怎么样吧?”说完上下大量她一番,期待的望着她。
“是啊!苏家的慧娘回来后一直哭,饭也不肯吃!吓坏了!”
“有没有把你们怎么样?”
一旁说话的王婆子与蔡氏连忙伸长了脖子听她们讲话,王婆子还往这边挪了挪。
杜若知道她们没安好心,但也不便发火,有时候在一些人看来,你解释越多反而越可疑,就是这样歪曲的逻辑。
“我和慧娘被抓不久乌大人就去了,那些和尚都去迎接乌大人了,再说了有官府的人在那儿,那些和尚怎么也得避风头吧?”杜若‘心平气和’的解释。
“杜如兰这婆娘胆子大!慧娘一个娇弱的姑娘家哪里比得上她皮糙肉厚!估计是给吓着了!过几天就好了。”一个妇人大笑着道。
其他人纷纷赞同。
杜若不想与她们罗嗦,便起身回了西屋。
宋居安拿到乌大疆给的那些赏银,先是还了借粮,还了宋老爹的医药钱,剩下的银子买了一大袋白面,半袋米,给宋老爹和蔡氏各添了新衣新鞋,又买了一匹布,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杜若估算那些东西的价值,算下来宋居安手中的银子又所剩无几了。
宋银花用那匹布裁剪出了两件裙子,杜若一件,她一件,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毕竟是新衣裳,有的穿还管什么好赖。
杜若虽然暗叹宋居安花钱无节制,不懂得开源节流,手里头有多少花多少,但宋银花拉着她忙活做衣裳,她只好和宋银花认真商量上面绣什么花样。
衣裳缝制好了以后,杜若专门设计了花样,宋银花抽空绣上去。本就素朴的衣裙被她们绣上花草设计一番,样式好看的紧。
有了米和面,家里暂时不愁饿肚子了,宋居安还从韩良那里买了二两肉,包了顿猪肉馅饺子,一家人各吃了一大碗,宋老爹似乎也有了精神,吃了半碗下肚。
地里的庄稼也要收了。
宋家地里的庄稼收拾的没那么勤,长得自然也没别家的好,杜若瞧着人家的,又看看自己的,心里思索着原因。
农忙时节,天气炎热的不像话,一出去身上就出汗,更别提在田间劳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