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杜若听到蔡氏和宋金花正谈论邻村的姑娘郭喜儿以及她的嫁妆。她跨脚走出院门,后面三个人也没人搭理她一句,仿佛当她不存在。
或许这回她们铁定要将她赶出宋家了,就等宋居安回来与她说清楚。
她不希望又白白闹一场,到最后还是没成。
昨夜绣庄那场大火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当时火势那样大,洪水一般势不可挡,衙门那几十来个人根本无济于事,想到这儿她心里就钝痛的厉害,胸口像是被重物压着,呼吸都困难起来。
昨日和孟家人见面的情形还不时浮现在眼前,他们同往日一样,她未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什么十恶不赦、假仁假义。
如果没这宗事儿,他们在她眼里都是很好的人。
能在绣庄做事她是极幸运的,这是她踏出泥淖的很重要的一步。
她不理解为什么孟远舟要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一切,将所有的罪恶埋葬在一场大火之中。
不过杜若又安慰自己,绣庄那样大,里面有几个水塘,还有一条贯穿庄子的河流,他们应当没事,昨夜那场大火只是将所有的证据烧毁罢了。
可是证据不是被她拿出来交给乌大人了么……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心中不肯认定最坏的结果,便找来许多牵强的理由,希望能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浑浑噩噩的走到周宁婆婆家附近的时候,杜若听到从周宁婆婆家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干嚎。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些站立不稳,有那么一瞬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等走到周宁婆婆家门外,杜若看到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火盆里烧着纸钱,地上还有一堆灰烬。
一个年轻妇人跪倒在棺材旁,背对着她伤心的大哭着:“娘!女儿不孝……呜呜呜……女儿没能照顾好你……”
屋里还站着两个小孩子,一个脸上带着泪痕,耸着肩头抽抽搭搭的,一个年龄太小了,咬着手指站在大的旁边,脸上有些害怕,但很安静,见门外来了人,便扭头看她。
在此之前杜若都竭力控制自己,压抑着所有的情绪,企图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然而当眼前这一幕出现在眼前,她心里筑起的所有的壁垒盔甲都击碎了,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村里的人都说周宁婆婆脾气犟不好相处,说她手脚不干净,不怎么和她来往,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女儿嫁了人有自己的家和孩子,灶前田间整日劳碌,也没多少时间回来看望她。
回想起以往与她的相处,她不仅没别人说的那样执拗倔强脾气坏,反而慈祥可亲。每回她来这儿坐着,俩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周宁婆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自是大多时候听不清杜若在说什么。
杜若有什么烦心的、难过的,絮絮叨叨的坐在一旁说给她听,也不期望得到什么回应。
她之前就在想,若是离开东沟村,值得她怀念的除了周宁婆婆也没旁人了,假如哪天她日子过得好些,便接走她照顾她。
这个世界上真正关心她的人没几个,现在在她心中对她最好的周宁婆婆走了。
眼泪止也止不住,越流越多,好像要将这辈子所有的泪水都流尽似的,每哭一声胸口都要疼的倒抽冷气。
期间杜若伏在棺材前,声音呜咽着,也不知道是怎样断断续续的对着周宁婆婆的棺材讲完了昨日从孟家听到的那些话。
她在孟家做事时没有偷东西,只是主子为了掩盖家丑,出于对外名声的考虑,使计将人赶走罢了。
可惜周宁婆婆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不肯放下的事,现在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了。
周宁婆婆的女儿见杜若哭的那样伤心,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想劝慰她两句,但自己又忍不住低头哭了起来。
杜若从周宁婆婆女儿的口中得知,前日下午她来这儿看望婆婆时,发现门敲不开,心里便觉得不对劲儿,用力撞开了门,便看到婆婆平静的躺在床上,人已经过世了。
接着便是置办丧事,守丧。
杜若几乎哭了一个上午,直到哭的没了力气。
她头重脚轻的从那儿出来往家走,心中沉重又绝望至极。
等走到宋家外面,她胃里一阵翻涌,难受的紧,便蹲下身子干呕起来。
大约是伤心过度了。
可是胃里没什么东西,杜若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来。
宋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有人快步朝她走来。
“你回来了!身子不舒服是不是?怎么了?”是宋居安的声音,“娘和大姐说你回娘家了,我原准备过几日再接你回来。”
他见她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了血色,又满脸的泪,一手捂住胸口干呕个不停,连忙用袖子将她额头上的汗擦去,又为她拍背,“我带你去看郎中!”
“别碰我!”她推开他,自己却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大约是怕他再过来,她坐起来又往后挪了挪,想离他远一些。
宋金花一脚踏出院门,好奇的望向外面,等看到坐在地上的杜若,连忙跑出来拉住了宋居安,“居安,我跟你说这蹄子满嘴谎话不能信吧!她一早说回娘家,这又回来了!”
宋居安抬脚想走过去,杜若又往后挪了几下,“别过来!别碰我!”
“她这样子被人看了去还以为咱宋家怎么着她了!居安,娘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当耳边风是不是?休了她,赶明儿让人说媒娶郭家的姑娘!”宋金花又撺掇道。
杜若抬头望着他,缓缓说道:“咱们现在要么去衙门,要么你给我一纸休书让我走。”
宋居安的脸色随即沉了下去,低头只是望着她。
“杜如兰!”不远处戚氏喊了一声,一手拽着赵进宝的手朝这边走,口中怨愤道:“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儿!把人头上砸这么大个窟窿!你想杀人是不是?”
“进宝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拿石头砸他!咱们两家邻居平日你干的那些事儿我也不好提,砸这么大个窟窿还得了!”戚氏硬拉着赵进宝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看到眼前的情形,似乎见怪不怪,又破口大骂道:“你们宋家今儿不给我个说法咱们就找村长!叫这贱蹄子欺负人你们也不管!没天理了是不!”
戚氏又用手在赵进宝头上一按,指给几个人看,“看看!你们看看!”
赵进宝疼的叫了一声,想跑开,却被戚氏拉着,“你跑什么跑?今儿不说道说道,她明儿还打你!”
“婶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杜如兰打你儿子你打回去,你骂我们宋家可不行!”宋金花板着脸道。
“二姐!你咋在地上坐着!”
杜二成手里头提着几只野鸡从另一条道上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拿着狩猎工具的韩良。
他喊那一嗓子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杜二成撒丫子跑过来,将绑在一起的野鸡丢在地上,又看了所有人一眼,走到杜若跟前弯腰去扶她。
杜若被他扶着站起来,杜二成又将所有人打量了一眼。
“人摔了也不扶,围在这儿干什么呢?”杜二成对几个人道,又扭头去看杜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一看就是病了,脸白的跟白纸似的!
“姐夫,我二姐咋回事啊?”杜二成连忙转身问宋居安。
“居安!你刚才听见了,她刚才问你要休书,你快写给她叫她走!”宋金花拉了拉宋居安的袖子。
杜二成瞪大了眼睛,“二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家的事儿我不管,咱先把动手打人这事儿说说,可不是一回了!”戚氏拉着赵进宝道。
“打谁了?谁打的?”杜二成扭头不耐烦的问。
“打我们家进宝了!杜如兰打的!你二姐!”戚氏也叉着腰不甘示弱。
“他总对我说些不入耳的腌臜话,我自然要打他。”杜若哑着声道。
杜二成听了一把拽住赵进宝的衣裳,冲他鼻子上就来了一拳,戚氏大叫起来,连忙护着自己儿子,推搡杜二成,杜二成抓住赵进宝的领子不肯松手,连踢带打,赵进宝仰着头鬼哭狼嚎起来。
旁边扭打到一起,杜若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宋居安:“给我休书!”
宋居安眸中寂灭一片,紧抿着唇与她对视着。
见他不吭声,宋金花又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
韩良也震惊的站在一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好!”杜若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展开来,递向他,“这是休夫书,你拿好了。夫妻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去,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蔡氏和施万里也早就从家走了出来,站在一旁。听了她的话蔡氏气的有些发抖,施万里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事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笑着瞧着众人。
宋金花一把夺过那张纸,翻来覆去看几眼,呸了杜若一口,又十分爽利的将那张纸撕掉了,“你个贱人临走还想让宋家丢脸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