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依旧耐着性子坐在柜台后面算那些帐,算着算着恍惚走了神,忽然想起昨日丁大娘说的那些话来。
丁大娘说前几日衙门的宋师爷见了她,对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感谢她这个街坊邻居对杜若一直以来的照料。
还问她如何让杜若接受他,丁大娘出主意说好女就怕郎缠,他若是多走动多来往,对她好些,时间久了,她肯定会接受他的,末了又将他夸赞了一番。
回过神来,杜若低头看一眼算盘,不知道算账算到哪儿了。她烦躁的用手呼啦几下打乱了重新开始算。
宋居安这几日并没有来缠她,甚至再没出现在她跟前过。
她拨了几下算珠,又停下手中动作,面无表情的坐下来趴在柜台上。她一直以来心里想的都是怎样学到更多东西,怎么样赚银子,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大约看对方什么都好,可他又喜欢自己什么呢?
这件事她以前从未想过。
她托着下巴望着账本,为防别人看到自己在无所事事的发呆,只好一只手随意的翻着账本。
过了一会儿,小管从外面走进来,喊了她一声,道:“苏公子说他能来,会早点过来的!”
杜若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了,我看几个人往西边走好似去看什么。”
小管伸头往外面瞅了一眼,“一个女子,浑身是血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大家都跑过去看,主要是那女子长得太美了,即便面无血色,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儿!”
杜若疑惑的望向街上,起了身:“我去看看!”
出了门,她看到在离宝华裳不远的街上,围着十来个人。杜若好奇的走过去,见缝插针,挤到前排,仔细去瞧那女子的面容。
其中一个一口黄牙的男人蹲在那女子头边,将她散乱的头发拨弄开,一手托起她的头端详,“哟长得真美!”
“这一身是血的,脏兮兮的也能看的出其冰肌玉骨秀色可餐啊!”那男人惊喜的道,“打天上掉下来的么?没人要我就带回家当老婆!天天当仙女儿供着!”
杜若弯下腰,方才就觉得那女子脸熟,此时她头发被人拨开,面容看的更清晰了点,杜若发现她竟然是秦蕊!
一认出人她连忙将那男人推开,蹲下去喊了秦蕊几声。
秦蕊的衣裳破烂不堪,一道一道干涸的血迹布满上下,一看就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脸上倒白净些,只不过整个人失了光彩,苍白的不像话。
“秦姑娘!”杜若又喊了一声,然而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杜若只好叫人将她抬回家去。
请了郎中来看,杜若又为她擦拭了身子,她一直躺到天色泛黄,仍旧没有醒来,连动一动都没有,呼吸甚是微弱,偶尔呻吟一声。
郎中说她被人用了重刑,身上的肌肤没一块儿是好的,有的甚至溃烂生浓了。
杜若给她换衣裳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哪儿。
“杜姐姐,这是谁啊?”小管问她。
“一个朋友。”杜若答道。
当时救人心切,又震惊的很,现在想一想,杜若觉得自己不应该将她弄到家里来,虽然也不忍心看着她躺在大街上被人凌辱。
“杜姐姐,她醒了!”过一会儿小管又兴奋的叫她。
杜若连忙走到床边,看见秦蕊神色痛苦,目光激动的望着她,等认出她来,唇瓣蠕动:“救我……杜姑娘你救我……”
按理说她犯了罪被押送京城,罪状应当不轻,毕竟魏国公都倒了进了天牢,可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若没救你,你现在也不会在这儿。”杜若对她道。
她猛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焦灼之色也消失了,“有人……在追杀我,你一定要救我……”
说完,她身体痛苦的痉挛了一下,又歪头晕了过去。
追杀?小管害怕的看向杜若,低声道:“杜姐姐,咱们不会惹了事儿吧?”
“我也不知道……”杜若摇头。
这事,她难道要告到衙门去么?还是找宋居安去说?毕竟金银花满楼和孟家的事,他当时有参与。
或者,等她醒来身子好一些了,就让她离开。
“先别对外声张,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将那姑娘抬家里来喝些水她就走了。”杜若吩咐小管。
“嗯!”小管又担心的看了秦蕊一眼。
说是要吃烤肉,木架、柴火、油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院子里烤。
苏明扬来了以后,从小管口中得知屋里躺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吓了一大跳,不过他也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八壹中文網
他一边帮着做事一边担忧的道:“姐,这女子来历不明,又晕倒在大街上,你别惹了祸上身,不如等会儿天黑了将她送出去吧。”
“我看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我想等她醒来了再叫她离开。”杜若道。
她和苏明扬俩人切肉串肉,小管又跑去宝华裳一趟,今日生意停的早一些。
杜若觉得人多了才热闹,大家坐一起说说笑笑,吃着也香,于是又叫小管去春风阁叫管双双和余贞儿过来。不知道她们俩会不会一较劲都来了。
小管又兴冲冲跑了出去。
“姐,你会回宋家么?”苏明扬忽然问她。
杜若正在想事情,听了他的话,有些愣怔,“我……不会……”
“其实,先生人还算不错,但蔡婆婆对你十分不好,以前在乡下时,我看她骂你打你,心里很是担心你,又怕被人说我多管闲事,你也知道村子里那些人总是乱说,我怕辱你名声……”
“你帮了我不少,我心里头记着呢,毕竟也没几个人帮我。”杜若笑道,“以前的事咱们就别提了,你读书如何了?”
苏明扬笑着道:“县学里的教书先生人都很好,待我也很好,与那些同窗也合得来。对了,咱们村子的梁秀才,教过我一年,只不过我不想认他这个先生。他前几日进城了,不再教书了,说是要在县学好好读一年,明年进京参加科考。”
“他考了多少回了?能考得上么?”杜若嗤笑。
当时他鼓捣着学堂里的学生,叫他们找村长去闹不让宋居安教书了,这人品行不端,投机取巧。
“说起他,他进城的第一日还专门去拜访了宋先生,说在城里都是一个村的,仰仗先生多照顾照顾他。”苏明扬忍不住笑起来。
“这种人见风使舵,小人一个。”杜若扬起嘴角讥讽道,“明扬你和他也少来往吧,最好见了他就跑。”
宋居安必定是不会搭理他的。
她将案板上的肉推到盘子里去,端到桌子上,又走回来割下一块瘦些的,切成丝儿,想一会儿放在锅里煮了,给后头的丁家和柳家端过去。
苏明扬将手洗了洗,擦干净,站在旁边看着她忙活手里的活儿,问还有什么要帮的。
“你先坐着去吧,等会儿小管叫她姐姐过来了,咱们开始烤肉串。”杜若道。
苏明扬微微点头,侧面静静打量着杜若的面容。她做事总是那样认真,说话时眸子明亮水灵,自从进了城,眉眼总是带笑的,像山坡上映着太阳迎风带露的杜鹃花。
他不明白这样的女子为何不招先生喜欢。
既是不喜欢,又为何还要装作放不下似的,总来纠缠。
最近他总睡不踏实,梦里想,醒着想,学也学不下去,怕自己一开始远远的看着,到了最后还是远远的看着。
他低头从袖口中掏出一只玉簪,这支碧色簪身划了个流畅的弧,簪头雕刻的是欲飞的凤凰,雕工并不十分精致。
从学堂来的时候走在街上,他站在卖首饰的摊子前挑挑拣拣半天,犹豫不决,怕买了她不要,或是不喜欢。直到摊主催促赞美他手中的玉簪,他才决定下来,也同时想好了说辞。
他察觉出自己面上发热,心跳的快了两拍,懊恼与兴奋并存,可他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于是装作平静的扭头望了一眼别处,才看向她,将玉簪递到杜若面前,貌似随意的开口道:“我前日给我两个家姐买首饰让我娘捎带回乡下,就顺便帮你买了一支簪子,眼光不怎么好,不知这簪你喜不喜欢?”
杜若转头望向他手里的那支簪,有些讶然,随即高兴的道:“你帮你姐姐买就买了,给我买什么,以前我穿戴不起,如今想要什么也能添个一两样了,再说这簪子不是什么便宜东西,你还是给你姐姐留着吧。”
“不是什么贵重的,平日里你对我照顾许多,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你拿着吧。”苏明扬神色认真的道,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可你也没少帮我啊!”杜若朝前伸着沾油的爪子笑望着他,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也不知道杜二成在家如何,老实不老实,若像明扬这样叫人少操心不知多少。
“既是买了,我哪能再拿回去……”他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神色赧然。
“留着吧,哪日你有了喜欢的女子便送给她。”
“送你也是一样的……”
“那……好吧,我手上都是油没法儿接,你直接插我头发上吧。”杜若将头伸过去一些。
苏明扬点点头,脸色红了些,走近一步,抬手插在了她发间。
“很好看。”他退后几步,望着那支簪子称赞她,此刻心跳的很快。
“是你眼光好!”杜若笑着继续拿刀切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