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卧房中,宋瑾亦就遣走了惊醒的下人,然后反身将门紧紧掩上,不等叶初月反应过来,就扶着她的肩郑重说道,“恐怕遇到麻烦了,你快点收拾东西带着初雪趁天还未亮赶紧出城,我会沿途命人护送,等我安顿好这里的一切,我就会去找你们。”
叶初月被他搞得一阵迷糊,却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心中隐隐有苗头察觉到有不妙的事情发生,但何至于就要弃家而逃呢?
“倒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叶初月拂落他的手,无视他的紧张,一转身坐到椅子上,那沉定的气派竟与战场上遇到险情时临危不乱的主帅相仿。
宋瑾亦没办法,只好稳下心坐到她身前,将林文庸着小太监传递出来的消息告诉了她。
就在当晚,林文庸站在殿门外听到陆妃对天烬帝述及太子凤熠与叶楚栎勾搭成奸,并欲加害三殿下之事。起初天烬帝并不相信,可不知陆妃拿出了什么证据,竟让天烬帝最后深信无疑,并且大为震怒。
当即就遣人将凤熠给控制住了。可巧禁卫赶去东宫时,凤熠正与小太监厮混,被逮了个正着,这下更加坐实了陆妃之言。
天烬帝被气得吐了血,昏过去前,吩咐天一亮就将叶楚栎以“秽乱宫闱,结党营私,谋害皇子”的罪名拿下问罪。
宋瑾亦说到后面急切起来,忧心忡忡的望着叶初月道,“这次可不是一般的罪名,也不是在皇上面前讲上三言两语就能辩清事非的事。你听我的赶紧离开,不要意气用事。”
他满面的忧色全是为了她。
从前根本不知道个“怕”字,可自从心底住进了她后,他开始懂了怕是什么滋味,怕她不理他,怕她不高兴,怕她难过,如今更是怕她身陷囹圄,怕与她就此分离,更怕自己无力拯救她……
佛偈有云,“由爱故生怖”,这回他可是真真的体会到了。
叶初月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脆弱,脸上依旧平静如常,似乎并不把那即将临头的大祸当做一回事。
她轻笑一声,沉定说道,“逃有什么用,难道要让我像父亲一样含冤莫白吗?我不干。既然他们使出如此卑劣手段嫁祸栽赃,想让历史在我身上重演一遍,我便好好奉陪到底。不过这一次,输掉的只能是他们。”
她眯紧的目光中闪动着坚毅而锐利的光芒,那目光让宋瑾亦为之一震,心下旋即豁然开朗——与他相比,或许她才是最合格的战士。上阵厮杀博的就是一份智慧,一份胆气,一份不退缩的坚毅,偏偏这几样她全然具备,若说她不会取胜,那还有谁会取胜呢?
趁着天亮前这短短时间,他们紧锣密鼓的准备了一番,又给隔壁的叶初雪送去了消息,让她无需担心。
初雪也是经过风浪的,得到消息后并没有太震动。且她也相信姐姐叶初月有能力去解决这件事,依凭着这份对姐姐的全然信任,她根本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安排妥了初雪这里,叶初月又给冷傲涵传了书信,要他赶快回京。
宋瑾亦也没有闲着,连夜去了朝中一些清流重臣的府邸,请大家在皇上面前代为求情。这些人素来便欣赏叶楚栎的才气和为人,因此都应承下来,答应着一定会全力护住叶楚栎。
走动完了老臣的府邸,宋瑾亦犹豫了一下又掉头去了三王府。毕竟三殿下凤烨华在天烬帝心中最有分量,他的一句话能抵其他臣子的十句百句。是以无论宋瑾亦心中多不情愿,还是决定去求他帮忙。
凤烨华听到消息后,惊地打翻了手中的茶碗,他万万没想到,叶楚栎会有一天因他而受过,于公于私他都决难袖手旁观。于是他便告诉宋瑾亦让他放心,他一定会尽力说服天烬帝,查明真相再行决断。
送走了宋瑾亦,凤烨华在屋中踱了几步,便唤人备好车马,在初晓之前进了宫。
这一夜有许多人彻夜未眠,慕诗诗便是其中一个。眼见着自己布下的局即将大功告成,她心中狂喜难抑。
只要叶楚栎倒台,不但可以完成主人的任务,让凤烨华马上离京,还可以一并除去挡在她和宋瑾亦之间的那道障碍。
那个叶初灵若是没了她哥哥的庇佑,还有什么可倚仗的吗?
到时候送份毒药给她,悄悄打发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肯为她出头的。
慕诗诗素白的手指盈握着一只琉璃酒盏,里面朱红色的葡萄美酒已经饮去大半,微醺的醉意让她不再控制假惺惺的端庄淑丽,眉梢眼角都挂上了得意。
摇晃着站起身,她冲着虚空碰了碰杯,眼神迷离的胡言乱语道,“宋哥哥,这杯合卺酒,诗诗敬你。”
说完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又心满意足的抿了抿嘴角畅笑出声,仿佛幻想中的宋瑾亦已经站在了眼前,正浅笑吟吟的冲她伸出手,拉她去洞房花烛。
迎着那道影子,她含羞带怯的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竟真的被人一把抓住。
她顿时觉得手背上一阵沁凉,眼前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她娇滴滴冲着影子说道,“宋哥哥你的手好凉啊,让诗诗帮你暖上一暖。”
说着将那只手拉进自己身前,那只真实存在的手却将她轻轻一扯甩了出去。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她的身体毫无防备的与冰凉坚硬的青石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被撞击的浑身发痛的她顿时酒醒了大半,急忙抬眼望去,眼前的站着的人哪里是宋瑾亦,分明是一身黑袍,面具罩着脸的主人。
主人看起来似乎不大高兴,负手侧立在她身前,周身散发出的阴寒气势让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无论见过他多少次,慕诗诗还是不习惯他那神秘幽魅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你明明知道有条毒蛇盘踞在眼前,随时会伸出毒牙咬上你一口,你却也没有胆量转身去逃。
慕诗诗清醒过来后,赶紧战战兢兢起身,对着影子顺从的行礼,唤了声“主人。”
让她讶异的是一直行踪诡异的主人今日竟然没有提前传出消息就出现在她面前,还是在她的闺房之中,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不敢多加细想,敛声屏气的等待着主人训示。
影子冷哼一声,一撩黑长的袍摆优雅地坐在了屋中放置的楠木交花椅上,伸出手转动着指间那枚绽着翠绿荧光的扳指,阴森森的发问道,“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吗?”
慕诗诗感觉到他那藏在面具背后的阴冷目光,正在自己的身上停驻打量,不自觉的又抖动一下身体,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将之前的喜悦逐渐淹没,她努力的平复了一下情绪,尽量不去看影子的眼睛,低声回道,“如无意外明日过后,凤烨华便可离京,到时候一切就可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
“很好。”影子优雅的一拂黑袍前摆,硬挺的料子随即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声音让慕诗诗感觉喉咙一阵干涩,喉间不自觉的滚动一下。
“这件事过后,叶楚栎会怎么样?”
影子的发问猝不及防,让慕诗诗恍然一怔,难以估算影子问话中的真正用意,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据实回答。
她短暂的沉默引起了影子的不满,他将双手放在了椅子的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似要起身。慕诗诗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压力,不敢再做犹豫便直言道,“他会被天烬帝以重罪论处,若无意外会被赐鸩酒。”
她强作镇定却仍然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她是真的害怕影子会察觉到她藏在这整件事中的私心。
影子已经不止一次告诫过她,若是她胆敢将自己的私念凌驾于他的大业之上,那么等待她的将会是一个让她生不如死的结果。
可另一方面,她又很执拗,觉得不管有多难多恐怖的结果在等着自己,为了宋瑾亦,她都值得一搏。
影子又斜斜的靠回到椅背处,伸手支住下颌,用淡淡的语气命令道,“叶楚栎还不能死,想法子保下他。”
慕诗诗猛然抬头,露出莫名的惊讶,她实在想不明白,主人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张开嘴想要辩问,却被影子抬起手给制止住了。影子的声音更加冰冷,也更加严厉,“什么都不用问,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对了。”
慑服于他的气势,慕诗诗将滚到嘴边的疑问咽了下去,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话刚脱口,就觉得有一阵冷风扫过,接着燃烧的烛火齐齐熄灭,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慕诗诗没敢动身,呆了半晌才低低唤道,“主人。”
屋中一片死寂,没有人应声。她这才松了口气,浑身一软摊在地上,许久后才唤来婢女将灯烛重新点燃。
天刚蒙蒙亮时,皇城的顺阳门便“哗啦”一声打开,一队轻骑御林军策马而出,向着城南的吏部尚书府疾驰而去。
沿途早起的百姓纷纷避让,等这只杀气腾腾的队伍过去后,才纷纷小声议论,“又不知哪位大人倒霉获罪,看来要变天了。”
初雪被带走时,叶初月只在外围扫了一眼,隔着重重人墙冲着初雪点了点头。
初雪本来尚有些恐惧,待见到姐姐镇定从容的神情后,她瞬间鼓足了勇气,冲着姐姐一笑,然后昂起头随着御林军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