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清瘦,彤云流转黑压压的向着军营这边倾轧过来。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叶初月坐在帐中,摊开纸笔计数着日子,算下来强迫着被带到这女军营中,转眼就满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虽然称不上是度日如年,却也时时让她感到压抑憋闷,想逃离的心一刻没有停止过。
可是她知道,此时她虽然尚能自由行动,但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紧盯着她。
她身边那个影子一般的女官香萝,名义上是季舒玄派来伺候她的,实则却是监视她的人。
那女官倒是尽心尽力,叶初月怀疑,哪怕是在自己睡觉时,那女官恐怕也没有停止过对自己的看管。
还真是麻烦啊!要怎样才能甩脱这些眼线,离开这里呢?
她偏头看向帐子外面,外面正对着的是军营校场,此时得得的马蹄声,激越的战斧撞击声接连传入耳中,还不时伴有女军将士粗豪的喝彩声。
叶初月被吸引着走到帐子门口,却见场上两个骑在马上的英武女将正比试的难解难分。
她们身形壮硕,面容粗狂,像个男人一样身穿着短袍,奋力搏杀。经年累月的战场打磨,已经让她们身上那柔弱的女人气息,彻底消失了。
看着这一切,叶初月不得不佩服司徒月是个惊世的将才,她调教的女军是有着极强的战斗力的。
这支女军曾打破了天烬固若金汤的城防,让征战沙场数十年几无败绩的宋老将军抱憾而终!
仅凭这一点,倘假以时日,这支女军将成无可阻挡之势,倒那时不但天烬危矣,天下的百姓也将重遭战火,再无宁日。
宋瑾亦或许是能阻挡这一切的最后屏障了吧!
此刻因为又无端想起了宋瑾亦,她的心情迅即黯淡许多,眉眼间缠绕着一股细细的惨淡愁云。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了一抹宝蓝身影。
在这满布着银甲灰袍的军营中,只有他是鲜亮醒目的。
叶初月发觉到他正向自己走来,身边还跟着香萝。
她略蹙了眉,想扭头避开,可季舒玄远远就唤住了她,这让她倒不好在假装没看见了。
季舒玄一走进她,就感到有一种饮过甜淡奶酒后的惬意迷离。
他笑眯眯的打量她,看到她清减的身形包裹在掐细腰身的暗红色胡服之中,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仿佛是长在山谷间的曼殊沙华。神秘,别致。
他的心急跳了一拍,呼吸也仿佛不畅起来。他赶紧压抑住这股有些反常的感觉,抱持着评定的神色走到她身边问道,“是不是待得发闷,想不想陪朕去走一走?”
他尽量将声音放的柔软妥帖,仿佛怕惊扰到她一般。
叶初月垂下的羽睫轻轻颤动了两下,摆出了一副拒绝的姿态。
还未等她张口,季舒玄又说道,“这军营后面的山脚下有一处清泉,你陪朕去瞧瞧。朕不会让你白陪,你今后何去何从,朕还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和你好好商量一番。”
他抛出了一个诱人的借口,让叶初月不能拒绝。
她本来就在烦恼着要怎样离开这里,此时见他说到了,她便轻轻点了点头。
季舒玄见她答应,脸上随即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
不得不说,他是个俊美的无可挑剔的男人,清凛狭长的美目掩在浓黑的长睫之下,是一泓碧水秋波。
不笑时带着淡漠的傲然,此时笑起来,像是拂过花间的清露一般,透着闪烁的晶莹。
可即便如此美好,叶初月却也视而不见,在她的心中,宋瑾亦刻下的痕迹太深,深到哪怕这一世终结,饮过了忘川水也绝不会淡去。
哪怕他带给过她那样大的伤害。
默默地跟在季舒玄身边走了两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然后转头对香萝说,“要下雨了。”
香萝立刻领会,小步跑进帐中,不多时就拿了把伞出来。
她抱着伞想要跟着,季舒玄却从她手中拿过了伞,吩咐道,“你留在这里不必跟去了。”
绿萝怔然,有些担心的唤了声,“王。”
季舒玄却已经转身,不以为然的丢下一句,“这里是沈元军营,无碍的。”
季舒玄贴近叶初月时,她微微向一侧躲开,与他之间保持了一个壁垒分明的距离。
他笑了一下,也没坚持,就与她保持着距离向营外走去。
他们结伴离去之际,并没有注意到自帅帐中急奔出来的司徒月。
司徒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军营边缘,一张脸扭曲痛苦的不像样子。
“将军,要不要属下跟过去瞧瞧。”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穿着高军阶的战甲,腰间悬配着一把长剑。
她是司徒月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名唤银红。
银红跟随司徒月多年,最了解主子的心思。她清楚的知道司徒月从十岁起便开始练习骑射,修习箭法,所为的并非建功立业,也不是逞强好勇,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沈元那位至高无上的王者,她心目中独一无二的英雄季玄舒。
为了他,司徒月这十年来吃了无数辛苦,更遭了多少白眼,。
她堂堂一个沈元的豪门贵女,因为要为他打造一支素质精良的部队,整日跨马提剑,泥里来,沙里滚,再无端庄模样,因此甚至一度成为沈元贵族间的笑柄。
没有人理解她,就连她的父亲,当朝的镇国公也几度和她反目。
可即便如此,为了他,她还是咬牙坚持下来,终于打造了一支过硬的女军。退守京畿可护卫他的安全,请战出征,可为他开疆辟土。
一晃眼,她已经是双十年华,偃京中与她年纪相仿的贵族女子,早已婚配良人,而她却一直孤零零着苦守着她心目中的帝王。
可这位帝王呢,他不会看不懂她的心思吧?
如果懂,却又为何从未有过表示,甚至于明明知道她会痛苦,会难过,会生恨却仍要执意的这样羞辱伤害她呢?
银红心疼的看着司徒月,看着她双手揪紧裙摆,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间泛出了刺目的清白。
她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句。
司徒月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依然狠狠的望着那处早已消失了他们身影的地方。
校场中,没有人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因此仍旧马蹄飞扬,搏斗不止,叫好声持续。
忽然,司徒月快步向前走了一步,怒吼一声,将一个骑在马上的女将扯将下来,然后自己翻身跃上马背。
直接催马到了校场中心。
银红担心不已,喊了一声,“将军……”紧紧跟了过去。
却见司徒月疯了一般,将身上的战甲扯落,露出里面单薄的素白绢衣,然后她将袖子一卷,露出线条精壮的麦色臂膀,冲着那些发愣的女将喊道,“来呀,你们一起上!”
跨在马上的女将们面面相觑,司徒月却已经不管不顾的横冲过去。
女将们见她杀神一般飞驰来,饶是心惊,却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校场外围的兵士见状,也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她们并不常见司徒将军亲自下场操练,因此得了难得机会,谁也不想放过。
几个回合下来,这些陪练的将士已经叫苦不迭,个个都有些招架不住。
司徒月的单衣已经被汗浸透,可她就像不知乏累一般,仍旧提着抢翻江倒海一般,在场中冲杀游走。
她威武雄风,引得女军将士连连叫好。
如热浪般的声音将身在帐中打作的大巫也惊动了。
大巫在侍女的掺扶下走出帐子,望着场中的热闹景象,嘿嘿的笑了两声,拍拍侍女的手背说道,“做的好,古丽。看月牙儿那股子失去理智的凶悍样,那天烬来的丫头可有苦头受喽。”
说着又耸着肩膀咯咯怪笑起来。
司徒月在场中越战越勇,下手也越来越没有分寸,到后来,已经有几个女将被挑翻在马下受了伤。
银红见事态不妙,不顾安危的冲进场中,展开双臂拦在了司徒月的马前。
眼瞅着司徒月的战马就要碾过她的身体,她不禁冷汗淋漓的闭上了双眼。
一阵嘶鸣声响起,千钧一发之际司徒月勒住了胯下战马。
战马急停之下,高高撩起前蹄,然后向后稍了几步才堪堪停下。
银红这才睁开双眼,仰头对马上的司徒月劝道,“将军一切都可从长计议,您切莫因为这不值当的事而伤害自己啊。”
司徒月脸色凝重的喘着粗气,双颊泛着潮红,显然已经体力透支。
她扫了银红一眼,并未搭话,反而拨转马头冲着叶初月和季玄舒消失的方向奔去。
叶初月和季玄舒出了军营后,慢慢的向着后山的山脚下而去。
这所谓后山,正与叶初月当日被劫掳之地的那座山林一脉相承延续下来的。
被劫那日尚还是春末夏初,此时却已经进入仲夏时节。
如黛青山被繁茂的浓绿所覆盖,透着葱爽之气。绿树之间还藏有颜色斑杂的各色花树,一片片,一蓬蓬犹如氤氲的烟云。树间清脆的鸟啼声不止,偶尔还能看见攀在树枝上,一闪即逝的猿猴身迹。
在向前走,便听到潺潺流水之声,一条清的见底的小溪随着山路蜿蜒而下。
忽然,前面出现了几只斑鹿的身影,它们正簇在溪边低头饮水,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便齐齐抬起头,警惕的观察了一下,然后扬起蹄子跑进了山中。八壹中文網
走在这样的山间小路上,叶初月心情也变得格外轻松起来,脸上不知不觉挂上了淡淡笑意。
季舒玄不时偏头看着她,等她扭头看向他时,他又忙把视线移开,装作在看风景的样子。
叶初月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便猛地停下脚步,正色道,“王,您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可以吗?”
她只顾说话,却未留心脚下,脚下正好踩到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一滑,她顿时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跌倒。
“小心……”随着轻呼声响起,季舒玄伸出了手臂稳稳的拦在她的腰间,阻止了她的跌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