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丰城的白思瑜将瑞阳锦的订单迅速让伙计们发了出去，随后，她去了丰城书院找到了曾经帮瑜瑾布庄分号题字的聂举人。
聂举人看到那张收据时，顿时一惊。
“白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白思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聂举人便没有再问下去。她小声说道：“聂举人，您也看到了。此物事关我的生意根基，还请您替我保密。今日来找您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请您看看这张字据上面的文字。”
聂举人反复看了两遍，多年读书练字的举人，对书法字体的敏感远超常人，他很快看出了端倪。
“白老板，若我没猜错，撰写这字据的人应当并非是大兴人。”
自己的猜想果然被验证了，白思瑜急忙紧接着问道：“那聂举人，您能看得出写这字据的人是哪国人士？我一介妇人见识浅薄，只能请您帮忙掌眼。”
聂举人沉吟了许久，取出了自己书柜中的字帖翻找了一会儿，渐渐地，脸色有些许不佳。
“白老板，你见过写着字据的人否？可是高鼻深目，身形高大，下颚较大兴人略长？”
白思瑜点头道：“差不多，但那是名女子。”
聂举人叹了口气：“这就怪了……白老板，此人不出意外，应当是延弥国人。可是我大兴自十九年前与遭延弥入侵，后将其击退至国界外后，先帝便下令我大兴与延弥无论商政均不得有所往来，而延弥国人欲进入我大兴国界，也只有极为特殊的情况得圣上亲自御批才可，并且不得逗留超过一月……”
白思瑜也有些不可思议，大兴周边邻国中，师尚、漠眙、乌旬，大卢……她都猜想过，唯独没有把金雪情的来处联想到最不可能的延弥国。如果金雪情真是延弥人，那她和索丹是怎么突破边关守军，进入大兴疆域的？
“当然……我只是一届读书人，未曾亲眼见过延弥人的模样，仅凭文字书写方式和样貌推论，不可做数。但白老板，您得长个心眼。假若真是延弥人偷渡进入我大兴国土……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白思瑜不禁问道：“聂举人，若真是延弥国人偷渡进入大兴，他们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聂举人轻轻放下那张字据道：“大兴因为十几年前的战事，百姓无一不对延弥国人颇为痛恨敌视。先帝在律法上对延弥国人的处置也十分严厉，若是一个延弥国人偷渡进入大兴，一律视同奸细处置。除非有他在大兴的亲眷为之担保，才可从轻发落。”
白思瑜听后有些疑惑，她追问道：“什么……延弥国人也会有大兴亲眷吗？”
聂举人笑了笑。
“当然有了，而且还不少。只是像白老板你这样战后才出生的年轻人，大概都不了解了。早在高祖建立大兴之时，延弥是与大兴来往最为密切的国家。大兴人善耕种水田，而延弥人在畜牧养殖上颇有天赋，两国经济往来便十分频繁。高祖与当时的延弥国主曾签下不少通商协议，两国国民互相走商，甚至通婚的都不在少数。尤其是靠近边关那一带的大兴国民中，有不少祖父或祖母就是延弥国人的。”
这些历史往事白思瑜自然是不会了解的，且不说原身出生的白家村与大兴和延弥接壤的地方有相当遥远的距离，这个时代信息传递如此落后，她专注于做生意并不怎么读这个时代的书，至多会知道大兴建国了多少年有过继任皇帝打过几次仗，很少有机会去了解这个国家更细致的历史。而聂举人的话，令她颇感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
“那后来两国怎会闹到兵戎相向的地步？延弥为何会进犯我大兴？”
“唉……这便是从惠帝登基便埋下的隐患了。虽说妄议先帝之父有些不妥，可事实上人人皆知，惠帝行事果决雷厉风行，但也生性多疑。不止对外，对内也是一样。惠帝一登基后便清理了不少高祖旧臣之后的势力，而对延弥人也颇为不信任。”
白思瑜不禁回想起当初云峥与自己所讲述的那些云氏一族的过往，他们一家曾是亲身遭遇这一切的人，但于她而言，却只能当做过去的历史来听。
“偏偏不巧的是，恰逢那时大理寺查出有延弥国人假借游学行商之便，窃取大兴的重要情报传回母国。这触犯了惠帝的大忌，当即便下令封停了所有的边关通道，凡延弥国人一律不得随意出入大兴国境，所有还在大兴国境内的延弥学子与商人，一律不得再进行任何活动。”
说到此处，聂举人突然不再说下去。白思瑜察觉了他的欲言又止，忍不住开口问道：“惠帝后来是如何处置这些还留在大兴的延弥人？驱逐出境？”
聂举人沉默了很久，最终长叹一声，答道：“若只是驱逐出境，便不会有后来的那场战争了。”
听到这句话，白思瑜脸色也不禁白了几分。
“边关封锁后，惠帝下令，严查还滞留在大兴的所有延弥国人，无论男女老少一律交由当地官府逐个排查可疑人士，就连早已在大兴定居多年的延弥人也不例外。最初所有人都以为，此举只是为了排查奸细，一旦查清解除了嫌疑还了清白，也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谁知道……”
白思瑜已经大概预料到之后发生了什么了，那可怕的程度也许超过她的想象。
“其实，这些延弥人大多都没能安然回去……是吗？”
这一次，聂举人却只是闭上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再也不想说下去。
话说到这里，确实也没有必要再讲的地更清楚了。那种事情，哪怕只是在口中谈及都难免让人不寒而栗。白思瑜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延弥大军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趁着惠帝驾崩只是攻入大兴，不顾自身国力能否支撑住如此长的战线，也誓要深入大兴脏腑，一股不致大兴灭国誓不罢休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