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清明前后多是阴雨连绵，今年倒是一连放晴，虽说天气不错，便于出行，但也听说永州那边闹起流寇来了，不少逃难的百姓都往颖州这边跑。
白思瑜坐着马车回乡时，一路上也看到不少拖儿带女的大队伍。
明明只是隔了一座乌子山，整个春天永州那边闹旱灾，河床下沉的位置破了史上最低，这才让庄稼汉没了法子，偏偏永州太守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治理旱情也不用心，拖了一两个月，才闹起了流寇。
一连丢了三个郡城，知道是瞒不住了，这才上秉朝廷。
这些消息在民间也渐渐传开了。
马车里，白思瑜跟两个丫头同坐，一个叫百合，是白思瑜从洛城的慈幼局里带出来的，过了年，今年也十五了，小大人一个，做事机灵，有眼色，就是话有点多。另一个便是二丫，跟在白思瑜身边的时间长，善解人意，性子也稳重些。
白思瑜一向惯不用人伺候的，只不过如今生意忙起来，家里后院的事情总是要人料理的。百合也是去年才过来，如今也是对白思瑜一片忠心。
“这都是往县城里逃的，哪怕是行乞，在城里赏的饭也比村镇上的能多一些。”丫头百合叽叽喳喳地说着。
二丫在旁边补充道，“这算是好的了，再往前走，怕是要拦咱们的马车。姑娘，不如咱们换条路走吧。”
这官道上确实也会有些胆大脸皮厚的流民，看到有马车经过，但凡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他们就一拥而上，拦下马车，讨些赏钱。不得几两碎银，就不让路。
“他们跋山涉水的逃过来，也是不容易，碰上了就给点碎银，也是缘分。”白思瑜倒不在意这点小钱。
“不是，姑娘，开了这先例，咱们马车就别想快些走了。”二丫是见过这种场面的。去年底在洛城开粥铺，放施舍的时候，年轻力壮的为了先抢一口饭吃，把老弱妇孺掀翻在地上，也不是鲜有的，要不是有官兵出来镇住，恐怕闹大了都是有可能的。
“而且听说朝廷已经派兵去镇压永州那边的流寇，我也是怕万一是落败的混在逃难的人群里面，咱们虽然带着伙计，有这么些男丁在的，可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丫继续劝着。
“嗯，二丫想得周全，倒是我大意了。那就依你，改走小路吧。”白思瑜点着头，赞许道。
二丫这才笑了，“哪是我周全，是姑娘一向心软，见不得穷人受苦。”
换了小路之后，倒还快一些。
不到晌午就已经到白家村了。
白思瑜径自先到了牧家老宅，这里雇了人时常来照料打理，一切如旧。靖关也被带着一同回来了，一下马车，先是撒欢地跑到白思瑜身边，讨好似的摇着尾巴，接着又在院子里，它原先住的小木屋里巡视了一圈。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靖关奔出木屋里，朝着往日里牧晋常待的那间屋里窜了过去，结果那屋里空无一人。
狗子垂头丧气地出来，回到白思瑜身边。
“这畜生也真通人性，这都几年了，还念着旧主呢。”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又怕白思瑜不高兴，才没再继续多嘴。
“你们先收拾一下，休息休息，我带靖关出去转一圈。”白思瑜对院里的下人说着。
他们才忙着去从马车上卸东西下来。
二丫在后面追了出来，“奴婢同姑娘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跟百合帮忙准备一下午饭吧，赶了一早上的路，大家也饿了吧。”
“那姑娘你呢？”
“路上吃了些干粮，我还不饿。不用管我了。”白思瑜说着，随手拿着一块肉干扔给靖关。靖关一口咬住，在嘴边啃了两下，就囫囵吞下去，然后仰起头来，一副还未吃够的馋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白思瑜，仿佛在问，“还有吗？”
看着狗子贪吃可爱的样子，白思瑜露出微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白思瑜提步往外走去，靖关立马就跟了出来，紧随其侧。
二丫望着白思瑜的背影，想了想，这毕竟是白思瑜的故乡，乡里乡亲都是知根知底的，在村里走动一下也无妨，就没多在意，转身回屋里去了。
白思瑜先去看了鱼塘跟菜棚，长势喜人，看得出来她当初确实找对了人，照顾得挺好。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熟脸孔。
“哟，这不是思瑜姑娘吗？回来祭祖啊。”
“听说你在县城里做起大生意了，生意这么忙，清明也要赶回来，真是孝女啊。”
诸如此类的寒暄，让白思瑜见怪不怪了。
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静静听对方说完，再适时打断，借口走开。虽然表现有些孤傲，但她每年往白家祠堂里捐的白花花的银子，让村里没人敢说一句闲话。
前年清明的时候，她回来办了正事，将她娘的灵位正式请入了白家祠堂。这事儿根本没经过她那个亲爹，直接由村长族老们全票通过，就给办好了。
越是穷的地方，这种世俗的规矩越是麻烦。
白思瑜自己倒不是在意这些东西，只不过她的亲娘，确切地说是本尊的亲娘，一直躺在孤坟里，明明是正妻，却连夫家的祠堂都没资格入。这让她做女儿的，于心不忍。
明面里说的是规矩，实际上还是些人情。
送足了礼，他们自然就点头同意。
不知不觉走到了白大海家，据说这是去年才新起的一间屋。当初自己也算是跟白大海全盘交代清楚，给了他一大笔钱，断了联系。外人不知道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只当是撕破了脸皮没有来往，偶尔也会将白大海的消息捎给白思瑜，她也就权且听听罢了。
这几年他确实也安份了不少，听说也戒赌了。
眉氏已经过世，去年底白大海又续弦，娶了一个比白思瑜年纪还小一岁的姑娘。那姑娘出身隔壁村一个穷困潦倒之家，也算是被父兄卖给白大海的。
白思瑜站在街对面，望着这座大宅，心里苦笑，正在她发愣的档口，那门突然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扬手就把一盆水泼了出来。水花溅得到处都是，白思瑜裙裾上也沾染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