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安神茶让郑令意睡的很沉,几乎是一夜无梦,她醒来之时,绿浓已经起身给她取早膳去了。
春水吩咐了一个小婢子来伺候梳洗,她端着胭脂粉盒迟疑的问,“姐儿,你用不用这香粉?”
见郑令意摇了摇头,那小婢子盯着她这不施粉黛却依旧远胜旁人浓妆的脸蛋,嘟囔道:“一个用不着,一个不爱用。”
鲁氏来的果然很早,鸡鸣时分就派人来了信儿,估计是掐算着平王妃用完早膳的时辰就来了。
这时辰倒是差不离,可平王妃昨日忙了一整天,又吃许多酒,还叫郑令意落水之事一惊,本是该好好休息的,鲁氏这么一来,不得不撑起十分精神来应对。
平王妃早上第一杯便是参茶,这苦甜苦甜的味道,令她心绪不佳。
再加上她与鲁氏本就有芥蒂在前,两人见面之时,一张冷脸对一张窘脸,气氛僵硬的都让人没法子呼吸了。
幸好沈沁带着郑令意来了,鲁氏强笑着想要开口,却被沈沁不加掩饰的鄙夷眼神给堵了回来。
“见过王妃。”
郑令意先对平王妃福了福,然后才转向鲁氏,道:“谢谢夫人亲自来接我。”
“这孩子,你与我客套些什么?昨夜吓着了吧。不怕啊,都过去了。”
这张慈母面庞,真叫人肚肠不适,几欲呕吐。
不得不说,鲁氏装腔作势的本事的确是一等一的,若非沈沁早就直接间接的了解过她的真实面目,只怕也会被蒙蔽。
郑令意没说话,脸上粘着疏离的笑容。
当她转向平王妃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变,显得真挚了许多,
“多谢平王妃、郡主昨夜的照顾收留,悉心照料之情。”
平王妃得了这句谢,其实是有些过意不去的,郑令意毕竟是在平王府里落得水,出得丑。
但她心里同时也有埋怨,她们争她们的,干嘛要择平王府做战场,毁了她好端端的一个赏诗画会。
人都有自私阴暗的一面,平王妃是入世的俗人,自然也是如此。
不过在郑令意说出道谢这句话的当口,平王妃心虚了几分,道:“可别再说这个‘谢’字了,这一夜我心里不好受的很,只怕你日后落下什么病根儿。”
平王妃所知的这个病根儿,指的是身上的毛病,也指的是名声上的瑕疵。
“不会的,您瞧我,像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郑令意稍稍转了转身子,对平王妃一笑,扬起一张芙蓉面,白瓣粉尖,绯绯红唇。
平王妃忽然觉得有些错乱,她也听闻郑令意昨日落水,上来就换了一张皮子,今日盯着细瞧,果真没瞧见一点瑕疵,连一粒斑点都找不见。
可就算是只是换了张皮子,眼前这个眉目坚定的美人,与昨日那个瑟缩在沈沁身后的小庶女,恍惚令平王妃觉得像是两个人。
“鲁夫人其实不必这么着急来接郑妹妹,您家中事忙,妹妹在我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算是养身子,也算是陪我了。”
沈沁的重音落在‘家中事忙’四个字上,深怕鲁氏听不出她在讽刺郑容礼一事。
郑令意对沈沁很是感激,但同时也瞥见了平王妃稍有些介意的神色。
“哪敢再麻烦王府照顾,国公爷也在家里盼着见她呢。”
鲁氏靠着想象把郑令意给逮回去之后的痛快场景,忍下了沈沁的讥讽。
“既然如此,也不敢多叨扰王妃和郡主了。”
说这话的竟是郑令意,听到她这样说,沈沁不免纳闷,郑令意自然不会当着众人解释,只将眼珠子往平王妃处一斜。
沈沁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她也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她又不傻,很快明白了郑令意的体贴和平王妃的不情愿。
懂进退,知情知趣,没有扒着沈沁不放。平王妃心里满意,对郑令意的恶感淡化了许多。
郑令意离去后,沈沁被平王妃留下来说话,两人的早膳都吃的匆忙,便管小厨房要了几碟子点心。
底下人知道主子没吃饱,还上了两碗花生热牛乳。
平王妃一块小杏仁饼才吃了一半儿,沈沁已经喝完了牛乳,又嘎嘣嘎嘣的快一碗的油甜枣给吃完了。
平王妃看得直皱眉,道:“这是炸的,你少吃些,今日见你与那郑家丫头站在一块,你那身板就跟座山似的,半点女儿身段都不显!”
沈沁被平王妃这样数落,连眼皮子都没颤一下,只是往嘴里丢油甜枣的时候,故意还冲平王妃挤了下眼睛。
平王妃被她气到不行,伺候着的都是心腹侍婢,她也就顺手抄起漆盘里的一个橘子朝沈沁掷去,道:“冤家!”
沈沁轻松接住,笑道:“母妃怕是不疼我了,扔也扔个能吃的吧。”
这橘子是野橘,青青的硬皮,比醋还要酸些,除了鱼脍里会用些橘汁提味之外,通常不会有人吃的。
不过这种野橘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果香浓厚,清新扑鼻,夏日暑热时分放在屋内,比什么香料都管用。
“令意是骨头细,您瞧她那手腕子,比您小时候用来打我的戒尺还要细。我便是瘦成皮包骨的样子,瞧着还是比她块头大。”
平王妃听她这般无所谓,反倒生起了自己气,“早知道这样,那时候就不该让你去武场,练的满身粗骨头!”
沈沁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并不会被平王妃的三言两语弄得妄自菲薄。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转动了一下,得意道:“粗是粗了些,不过揍起人来,铁定比细细的腕子有劲儿!”
婢子们纷纷掩唇轻笑,平王妃不知该是哭还是笑,叹了口气,不去继续这个话题,省的给自己找罪受。
她们这对真母女说说闹闹的不伤情分,假母女真刀真枪的动起手来,两个人总要伤到些。
鲁氏知道郑国公在王府里等着,回去了必定没法子痛快算账,一上马车便卯足了劲儿要抡一个巴掌过去。
郑令意像是早就猜到了,敏捷的一个屈膝,她这叫一巴掌抡了空。
鲁氏手上的劲儿没落实,要不是丹朱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只怕登时要给郑令意跪下。
“夫人还是再忍忍吧。您这一巴掌还是先攥着吧,省的爹爹一问。”郑令意施施然坐下,抚了抚折起的裙角。
鲁氏有些狼狈的坐下,见郑令意平静的面庞,想到郑国公昨个连夜替她筹谋的那桩婚事,心里的气忽就顺了,冷笑道:“你爹确是极疼你的。”
她语气怪异令人警觉,郑令意望向鲁氏,微微一笑。
鲁氏最不喜欢见她这样,好像胸有成竹,万事拿捏的准。
再加上这张掩藏的如此之妙的无暇面庞,鲁氏已经明白自己被耍了多年,如何不气?
郑令意故意不问,那鲁氏就偏要多说几句来毁了她此时的气定神闲。
“面皮藏的不错,白嫩的像块豆腐,若是嫁到曾家,即便夫君对你的出身有些不满,靠美色邀宠对你来说应该也不难。”鲁氏讥讽道。
郑令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知道鲁氏接下去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所以竖起高高心墙来保护自己。
“不过,经昨夜一事,曾家你这辈子是别想了。”
鲁氏显然说的很畅快,乃至于得意。
“你爹爹和吴家说定,散出风去,说你和吴家的那个庶子早有婚约,如此,才可保全国公府的名声。”
嫁给一个血脉曾遭疑虑的庶子,这门婚事很像出自鲁氏的手笔,算是撞在她的心坎上了。
鲁氏等着看郑令意崩溃的样子,但却只在她脸上见到一片空白。
她还以为郑令意是吓得懵了,倒也满意。
郑令意现下管不了鲁氏是什么心思,只拼命把自己脑子里的清明给找回来,所以只有满脸的空白。
虽然很笃定鲁氏所说是吴罚,但郑令意还是多问了一句,“吴家的哪个庶子?”
她的声音有些变调,像是惊惧,又说不大清楚。
鲁氏迫不及待的想开口,在此刻又故作姿态,扫了丹朱一眼。
丹朱替她开口道:“是吴家第三子。”
果是吴罚,郑令意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只是面上出现了些微鲜活神色。
“即便我不求曾家,但经此一事,曾家又会如何看待鲁家?”郑令意刻意避开自己的婚事,抛出一个鲁氏一定会接的话头。
因为吴柔香的倒戈,郑令意是被戚氏给推倒湖里去的这一事实,连鲁氏自己都默认了。
若没有郑燕纤之前那一出,哪怕仅仅出于维护国公府的目的,再加上鲁氏对戚氏一贯的蔑视,她怎么也会向戚氏兴师问罪一番。
此时鲁氏也只能不大硬气的说一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关我鲁家何事!”
鲁氏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恰恰证明了她的心虚。
郑令意没说话,虽说许多事情没想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感到十分害怕。
那种气定神闲的姿态又笼罩了她,眉梢眼角似乎很是松快,这细微之处说不清也道不明,鲁氏隐隐觉得有什么内情是很重要,但却又是她摸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