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祥在一边听得眉头直跳,他有心相劝,然而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罢了,世子爷一向是个有分寸有思量的,这总归是他的打算。
皇宫里,一听是晋云侯要见,皇帝就觉得头疼。他张口想回了,却听见怜妃凑咋他耳边道,“陛下,晋云侯是个什么脾气?你今天不见,明天总还是要见他的,倒不若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事。”
皇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总有些不省心的,徒让人心烦。”
晋云侯今天要说的话,必然是让皇帝觉得心烦的。那请上来的帖子,他都没看完第二眼,就恨不得给拍到晋云侯的脸上。皇帝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使得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当场崩了,然而他还是重重的将那折子扔在了桌面,高声问道,“哪有这样的事情,楚钰为嫡子,你如今要去了他的继承权,将爵位给一个庶子?”
晋云侯今天是铁了心,他虎着脸也不看皇帝,只道,“陛下,臣只有这两个孩子,原本因为楚钰世子的身份,臣不愿意让他去贝叶城一类的地方,唯恐他丢了性命,故而也来请过折子,让臣那庶子楚璋前去,可陛下没答应,如今还已经决定让楚钰前去,臣思及贝叶城里预料不到的事情很多,倘若出了什么事情,这爵位不至于没地方交托……”
“楚钰这还好好的没出事呢!”皇帝猛地站起来,他狠狠的甩了甩衣袖,厉声道,“这折子你自个儿拿回去,今儿个朕也只当没瞧见过,再有下次,你的爵位朕都干脆一块儿拿回来得了!”
他心知楚钰与晋云侯不睦,可没想到能查到这份上。
“陛下有所不知!”晋云侯快步走到皇帝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楚钰身为世子,屡次顶撞便罢了,今日这逆子已经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无故搬出府去,这等行径,臣实在无法容忍!”
“有这等事?”皇帝皱起眉头来,他想了想,道,“虽然是这样,可爵位之事可大可小,这话你还是别再放在嘴边,天色不早,你回去吧。”
晋云侯咬着牙,禀了告退,心中要去了楚钰的继承权的心思却只多不少。
干燥的土地随着车轮的滚动扬起一层细细的沙土,迷蒙在行进的道路上。越往北走,天气越发的冷下来,这冷里还夹着卷走所有湿润的干。蔺子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抬手倒了一杯茶,捧起来小口小口的抿着。
温热的茶水从她的唇瓣润过,又从喉管往下,温暖了她的身躯。
司元原本坐在一边假寐,听见这一点细碎的动静以后,微微睁开眼睛偏头看过去。
这是他们在路上的第六天,离了上处驿站以后已经有三天,他们再也没到城里的驿站歇息。马不停蹄的赶路之下,贝叶城已经越来越近了,剩下的路途还有十天不到。只不过路途狼狈,且越往少水的地方走,人人的身形都不免更加无法顾及。
蔺子桑侧身对着司元,她的面前摊着一本书,不知是哪一本,瞧她读的似有几分滋味。
“在看什么?”司元修长的手指抚向蔺子桑的书页。
蔺子桑放下手里的茶盏,温笑着转过头来,她一手拿起书,轻轻往后靠去,恰好靠在楚钰的肩头。
“一本游记,写的浅显生动,很有意思,”她的指尖拂过其中一处,“只是有些还不太读的顺,将军,这一处,你帮我解一解吧?”
两人亲昵的相处,是在路途中一点点磨合而成的。喜欢的底线在哪里,如何相处,如何让对方也让自己觉得欢喜,这不是随便说了感情以后就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司元顺着蔺子桑的指尖看去,他先将那两句话连在嘴里读了一遍,然而掀起马车窗上挡沙的布帘子,“看那处,”
窗外一片平原,渐渐的已经开始少了先前的黄沙,而多了细嫩的草皮,初春的印记在这里已经开始显现。远远的地方依稀显现出群山连绵的影子,层层叠叠的相交在一起,与嫩绿的地,碧蓝的天,甚至还没有完全消弭的黄沙土温和的贴在一块。
天地相连的辽阔,色彩的瑰丽浪漫,的确只能在这样的地方感受。
蔺子桑的视线被这壮丽的美景给吸引住,她将手里的书放回桌上,轻轻的感叹了一句,“这般的景致,纵使书里千般描绘,依旧不如眼见为实来的另人仰止。”
而贝叶城就处在这样一幅风景画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贝叶城近在咫尺,最后三天的行程却慢了下来。这使得原本已经略有疲态的众人都恢复了些精神气。就这样的走法,等到了快到贝叶城门前的时候,比预计迟了有四天。离贝叶城近了,零零散散的他们也见到过一些村庄。只不过,里头现在住着的都是风国人,对司元一行人的到来显然并不抱着友善的态度。
直到远远能瞧见贝叶城三个字的残破牌匾映入眼帘,众人才看见一个面孔五官与大齐人相似的老汉。他衣衫破落,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棒,耷拉着眼睛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的羊群。
马车里,小虎一闻见这新鲜猎物的味道,整只虎霎时间就血活了。对着木头门又挠又嚎的,没有法子,它太久没有尝过鲜肉了。后头的这些天,倘若不是下了马车就有蔺子桑看着,保不齐真会见着人就扑上去咬一口呢。
蔺子桑听见小虎的低吼,又从窗外看见那牧羊的老汉,她靠近司元与他低语了两句,又让阮朗将马车停下来,自己则推开马车门出去。
司元与她一同走到了那牧羊老头的面前。老头耳背,压根没有听到自己身后的声音,这时候冷不丁自己面前冒出两个人来,还将他吓了一跳。然而他很快又瞪大了眼睛,因为面前蔺子桑与司元的打扮太让他感到诧异了。
在他遥远的记忆里,曾几何时贝叶城里的百姓也如此着衣,如此梳妆。老汉的心里咯噔一下,哆哆嗦嗦的抬了抬手,用一口已经带着风国口音的大齐官话问道,“两位从哪里来?”
蔺子桑和司元衣装妥帖,相貌身形更是人中龙凤,半点不像是寻常出身的人。老汉恍惚想起一些年关以后城里流传着的传言,眼里猛地燃起一点希望。
“老先生,我们从大齐来,正要往贝叶城去,”蔺子桑温软的大齐官话,差点让老头落下泪来。
“哦,哦,”老汉连忙点头,他面露苦色,语带劝慰,“这位姑娘,这位公子,贝叶城可不是什么大齐人好待的地方,你们要吃苦头啊,还是这就回去吧……”
谁都没想到,大齐人在贝叶城会到如此境地。司元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他将目光看向那将落不落,高高悬在城门上的牌匾,开口道,“贝叶城曾受的屈辱,我必将一分一分为之讨回。”
老汉闻言惊诧转头,等终于看见那长长的车队与整装的近百个士兵,手里的木棒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猛地往地上跪去,长长的哀嚎了一声,“司将军!”
大齐曾经软弱,软弱到将自己的城池让出,将自己的百姓推去敌国的狼牙虎口之下饱受欺凌。贝叶城里的大齐人,屈辱过,怀疑过,愤怒过,然而到了最后躲不过也只能接受森冷的命运。而等到司元在战场上杀出威名,重新燃起希望的,莫过于是已经别人遗忘的贝叶城的大齐人。他们在风国人的压制下,还记得自己的骨血,还期盼有朝一日能在曾经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堂堂正正的喊出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
大齐人如今在贝叶城,只能过着被压在最底层呼来喝去,被任何一个风国人差使的日子。他们仅高于牲畜,又低于任何人。他们被大齐遗忘,似乎在司元到来以后才忽然被记起。
从老汉口中叙述的遭遇,无论是文官还是士兵,都从骨子里燃起了愤怒的火。
老汉却抓住了希望,他佝偻着背低伏的站在司元面前,“司将军来了,贝叶城以后就有了希望,大齐的百姓定当能挺直胸膛做人!”
这份相信压抑着太多曾经的绝望与屈辱。司元冰冷的神情中更多了一丝决然,他抬手扶起老汉,“老人家,咱们一块进城。”
“可这羊……”老汉还有迟疑,长年累月的奴役让他的心中对风国那些恶人已经有了无法抹去的畏惧。
“管这羊作甚!谁的羊来牧!”司信泓红着眼喊道,他到底年纪小,与许多士兵一样,已经要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