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记错,三楼的书房里她好像见过一本《周公解梦》,虽然自己不迷信,可到底……
魂穿这种事都发生了,她还是想看看,说到底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安抚一下自己的心绪。
路过孟怡君的房间,见里面亮着灯,门虚掩着。
连木槿以为孟怡君醒了,推门瞧了眼,却见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想着这些日子无微不至的照顾,连木槿心中温暖,走进去拿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
桌上很乱,有书籍,有药方,信笺,还有几页纸散落在地上。
连木槿帮她分类整理,将药方铺平了夹在一本厚实的医书中,只是没想到,一翻开,却见一封信件,上面龙飞凤舞几个熟悉的字体。
她犹豫一下,打开已经拆过的信件——
“阿瑾,听闻噩耗,悲痛欲绝,却不能抛下万千士兵于烽火狼烟中,只盼你能节哀顺变,待我归来,替岳父报仇……”
连木槿犹如五雷轰顶,腿脚发软勉强扶着桌子,却将咖啡杯不小心推下地板,发出破碎的声音,惊醒了孟怡君。
她乍然看到连木槿身体痉挛似的抖动着,手中的纸片落在地上,只惊得跳起来搀扶着连木槿,语无伦次的安抚道:
“表嫂,深呼吸,深呼吸,你要坚强,你要做母亲了,必须护着自己的孩子……”
连木槿五脏六腑都似乎被搅碎了,她一把推开孟怡君,抱有一丝希望的问话。
“告诉我,我爹还活着,对不对,是霍琛尧远在战场不知情,是不是?”
最后一声,连木槿费劲力气吼出去。可是,她终是失望了,孟怡君忧伤的神情告诉她,这封信上说的,是真的!
泪水夺眶而出,连木槿咬着唇,一步一踉跄,跌坐在地上,孟怡君来搀扶被她挥开了。
她双手撑在地上,五指慢慢扣着地板,慢慢合拢,攥成一个拳头,身体难以遏制的抖着。
爹,终究是不治而亡了。
她来自后世,知道颅内出血的危险性,可她还是相信了孟怡君的话。
爹——
‘啧,你这孩子,你不是爹的小棉袄,还能有别人不成?就你那二哥的样……’
‘你这孩子呀,爹都不知道这般惯着你是对,还是错……’
‘连木槿,你能不能有个女孩子家的模样,再给我翻墙,打断你的腿……’
慈祥的、威严的、无奈的……纵然没有骨血之亲,却是前世今生唯一疼爱过她的父亲,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脑海中全是连淮的音容相貌,连木槿一拳一拳砸在地上,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接受。
孟怡君跪在连木槿身边抱着她央求道:“表嫂,你别这样,求你了,表嫂。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可当时你的身体太虚弱,如果你悲伤过度定会小产,我们都不敢冒险……”
“所以,你们给我编织了一个谎言,让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让我没有送送父亲……你们好狠的心,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连木槿伏在地板上嚎啕大哭,只觉得满心满肺里充斥着疼痛,无法挽回的痛楚,比二哥牺牲后的难过更甚,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撕碎了似得。
她多么想哭的昏死过去,然后醒过来,这只是她的一个梦魇。
可是她越哭越清醒,越哭越确认了事情的真实,现实的残酷。
她那个对自己板着脸训话,实则爱护她,疼爱她的爹去世了。
“表嫂,你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天下失去亲人的人又不是你一个人。
你还有母亲,还有大哥,还有亲生的父亲。如果所有人因为失去亲人痛苦的死去活来,那么我在一夜之间失去双亲,成为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是不是早该哭的死去,还活在世上做什么!”
孟怡君从没有这般疾言厉色,她双手抓着连木槿的肩膀让她对视着自己,赤红着双眸,骂完后放开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也许是孟怡君一顿骂,相比更加凄惨的身世缓冲了她的悲痛,也许是哭累了,背靠着桌子一声一声抽噎着,手不自觉的放在小腹上。
突然,她感觉到肚皮轻微的动了一下,然后又动了一下,她连忙两只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小生命孱弱的胎动。
她再一次的泪流满面,有悲痛,有难过,也有幸福。连木槿深深地呼吸着,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稳。
她要做母亲了,她的肩上,也有责任了。
可是,她还是很难过,很难过,无论怎么坚强,都没法将失去父亲的悲痛压下去。
若晴走进来,搀扶着连木槿躺在孟怡君的席梦思上。一会儿又将药丸和温开水拿进来,让连木槿服药。
“少夫人,睡一会儿吧。”若晴替她掖好被角,轻轻拍着被子,眼睛通红的哄连木槿入睡。
连木槿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的滑下,她在一点,一点的接受父亲去世的噩耗。
这一睡,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几日,再醒来,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让孟怡君给她好好的调理,让她的身体尽快的恢复。
她不再提起父亲,只是按照孟怡君的药膳滋补身体,并开始慢慢训练自己的体能,虽然不能做剧烈运动,但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
慢慢适应后,孟怡君告诉她,父亲就是那天她昏迷之时去世了,待她醒过来,刚好是下葬之日。
因为得知她怀孕,连靖卓便嘱咐孟怡君暂时不要告诉她真相。
至于霍琛尧的信,是在得知连淮去世后给她写的,孟怡君收起来,将她怀孕的消息发给他,并将连靖卓的意思一并告知,因为当时的自己,身体确实太虚弱了。
孟怡君说,原本她是要等到孕期三个月后再慢慢告诉她。
连木槿的情绪似乎平稳了,她给家里打去了电话,告诉方慧,自己已经晓得了真相,不用再骗她了。
母亲终于接电话了,母女两人只听到彼此的抽噎声,又异口同声安慰彼此。
“娘亲,节哀顺变。”
“暖暖,照顾好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连木槿咬破了嘴唇才让自己没有哭出声。
话筒又换到了二夫人手中,连木槿才得知,自从出事后,婆婆陪着娘亲帮忙办丧,一直到现在还住在金陵。
挂了电话,连木槿走到草坪上,慢慢的踱步,慢慢的思索一个问题。
娘和二嫂的坚强,令她肃然起敬。而她,也终于明白了这份坚强来自于哪里?
因为她们爱着自己的丈夫,所以,她们肩负起了丈夫肩上的责任,她们要守护丈夫曾经的守护。
二嫂拾起了二哥的信仰,她还要守护二哥的家人,她们的孩子。
母亲要肩负起连家,要守护他们共同的家,要守护他们的子女……
连淮的去世,无疑一石激起千层浪,在社会各界中引起了更加强烈的反抗口号。甚至有一些人自发的组织游行,要严惩杀害连会长的凶手。
日租界为了平息众怒,最终将用铁棍打连淮头部的一人判处死刑,其余五人中,三人人无罪释放,另外和连淮推搡的两人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虽然对华人来说,日方的处置并没有平息怒气,但是作为连淮长子,时任金陵市长,进入新政府委员候选人的连靖卓没有发声,忿忿不平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了。
深夜,路灯下一个人影摇摇晃晃从酒馆内走出来,打着嗝,数着今夜赢来的钱。蓦然,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再次醒来,昏暗的灯光下只看见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女人。
她手里有把锯齿刀,正在一下一下慢吞吞锯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垂着头的男人被她用银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可是嘴被堵住了,只能五官疼痛的扭曲,却发不出喊声。
村野麻石!
他惊呼出声。
村野麻石听到同伴的惊呼声更加剧烈的扭动身体,但是女人手中的刀不曾停下,只要他疼的晕死过去,她很快能让他清醒过来。
“你,你是什么人?”田中沙也惊恐的问道。
银狐面具的女人用流利的日语讲道:“田中沙也,一个到海城来淘金的渔夫,因为偷盗被判刑。也是因为参与了杀害连淮被释放。”
听到‘连淮’二字,他抖了一下。那个人找到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对方是什么人。
尽管自己是个穷鬼,但他依然瞧不起华人,因为自己国家的侵略高人一等,立刻答应了。
直到出事后才得知这个人非常有声望……现在,面对这个女人,他很想狂妄的硬气,可是看着麻石的肚子被划开,那竖立着倒刺般的锯齿刀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时,他大声的喊着求饶,他还有孩子,还有妻子,他很快会拿着一笔钱回去了,他不想死。
“很好,告诉我你们一开始的计划,背后指使你们的人,要说的非常清楚而又正确,否则,你会比他更惨一百倍!”
女人的日语说的太过流利,让田中沙也一度认为她只是替人卖命的本国人,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详细的说清楚,又哭诉自己离开国家的凄惨,希望博取到她的同情。
只是,他的声音很快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看着看着自己的肚皮,一点一点的裂开……